当夜,立花泉和椹田一朗打完电话,撩起窗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安静地伏在桌前放空。
如果接受那个手术。
如果接受手术,装上森中明青包装几层关系托阿笠博士做的金属骨骼,她可以勉强站起来,重新复健。
但此后她就是亚特兰蒂斯的隐患、机动组的负担。越是精密的仪器越容易出故障,以机动组任务的危险程度金属骨骼会随时抛锚,总不可能机动组其他人除了要完成任务以外,还要去救无法动弹的她。
要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的腿还能自己长好……可她又怕自己和亚特兰蒂斯都等不到那一天。
她勉强撑着桌子,试图站起来,但药效过去后双腿疼的厉害,疤痕宛如火烧,好像当年的弹片还嵌在骨肉里未曾取出。挪不了几步,身体骤然失力,她狠狠地砸在木地板上。
晕了好一会。
大约半小时之后她才平复过来,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来敲门。
就算松川伊助被鹿岛雄三借走了,咲也他们这些春组演员总该是还在宿舍的,那么响的一声,不说别人,真澄至少会第一时间窜上来。
……出什么事了吗?
大约一小时前。
咲也换好睡衣,抱着被子走出房间,迎面撞上同样因为鹿岛雄三的批评睡不着、出门透气的皆木缀。
皆木缀:“你拿着这些东西是要去哪里?”
“因为忘不了雄三先生的话,我睡不着。”咲也苦笑了一下,“我只要能站上舞台,就已经很幸福了、很满足了,完全没能考虑舞台本身的事。”
咲也低下头,神情低落:“这样,是没办法继续下去的。”
皆木缀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你该不会要走吧!”
“所以我想要多了解一些舞台,”咲也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正在燃烧的灯塔,“我打算去舞台上睡。”
皆木缀:“啊?”
希特隆从咲也身旁探出一个金色的脑袋:“我也陪他哟。”
皆木缀头顶的问号更大了:“连希特隆都来?”
希特隆晃晃脑袋,欢快地说:“我准备好了哟。”
“拿你们没办法,”皆木缀叹了口气,然后朝着两人笑:“这种时候,就该把真澄和至都拖下水。”
我们春组,可能没什么去舞台上彩排的时间了,可能和舞台的缘分也只有这浅浅的一个月,但我们还是想方设法地……想走得更远一点。
二十分钟后,满开剧场内。
一脸不爽的真澄:“为什么连我也要来。”
皆木缀吐槽道:“来都来了,就别抱怨了。”
茅崎至:“我只要有游戏反而在哪里都一样哦。”
希特隆把铺盖在舞台上铺好:“像合宿一样,好开心!”
过了好一会,五个人像五角花一样,头对着头睡在舞台中央。
咲也缩在被子里,小声问大家:“那个,大家睡得着吗?”
“醒着。”皆木缀蔫蔫的回答。
咲也转身趴着,认真向大家提问:“关于雄三先生的话,大家怎么看?”
皆木缀:“火大。”
真澄:“烦。”
茅崎至:“老实说很严厉。”
希特隆:“感受到了被鞭挞的快感哟。”
“变态吗你?”皆木缀没忍住,把铺盖往旁边挪了挪,远离希特隆。
“我一开始也觉得很过分,”咲也说,“可是后来就觉得,这是不是爱的鞭挞呢,监督说过他对满开剧团很看重,而他也指出了监督正在一味的溺爱我们。”
“溺爱啊,”茅崎至吐槽,“成为成年男性以后,我就很少被形容为溺爱的对象了呢。”
“虽然监督说她是无所不能的,”真澄一只手撑着脑袋,闷闷地说,“但我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皆木缀叹气:“说到底,我们的戏剧并没有能让监督少费心的地方吧。”
咲也伸出手指,抚摸着舞台上经年累月的划痕:“我是从小学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戏剧,马上就沉浸其中了。我也想要站上舞台、想要演出这样的戏剧。”
真澄声音低低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也不是不能理解。”
咲也、皆木缀、茅崎至和希特隆都惊讶地望向他:“诶?”
皆木缀疑惑地开口:“我以为你对什么舞台、什么演技,都没有兴趣。”
“我也有喜欢的演技。”
希特隆惊讶道:“好意外啊……”
咲也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舞台的事,想要让演技变得更加更加好——!”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对着空旷的观众席、空旷的天顶嘶吼。
皆木缀大笑了两声,也躺在舞台的地板上,对着天花板大喊:“我也要变得更好,让那个雄三先生刮目相看!”
真澄捂着耳朵:“烦死了。”
皆木缀立马补充一句:“也要让你刮目相看。”
希特隆抱着咲也滚了两圈:“大家,一起加油啊!”
在年轻人笑成一团的热闹里,茅崎至安静地看着他们:“感觉像伙伴一样啊。”
咲也听见这句小声的感叹,从希特隆快要勒死人的怀抱里探出头,笑着回答他:“是的!”
与此同时,满开宿舍内。
森中明青想尽办法去撬宿舍的大门,但这扇门被立花泉花大价钱改装过,他只好从水管攀上二楼,撬开了一扇关得不严的窗户,然后飞奔去立花泉的房间。
立花泉不在房间里。
森中明青血压猛涨,他快要急疯了,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最后发现立花泉就坐在客厅,安静地看着大门,并不出声,对闯入的他也没有反应。
森中去摸她的脉搏,跳得飞快,泵血速度好像血液供应量已经不足,她下一秒就要昏昏倒地。
因为她全身上下都苍白冰冷的厉害,森中明青解开风衣,把她按在自己的怀抱里,抖着手拆开带来的药剂,然后无法下针。
他和立花泉没有焦距的深黑色眼睛对视,后者就像没有看见他,安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森中明青试图和她说话:“别吓我,你给点反应,这样我没办法给你打针。”
立花泉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对了,你的那些演员。”森中明青呛了一口气,不停咳嗽,“椹田一朗查到了,他们什么事情没有,大概是看公演快到了紧张,所以去舞台上睡觉了。”
“这样。”立花泉轻声说。
森中明青在看到立花泉有了反应之后才开始停止手抖,他屏住呼吸,咬着牙给立花泉扎了两针镇定,抱着人打算在她昏睡过去之后送她回房间。
在昏过去之前,立花泉小声地问他:“原来他们都在拼命地朝前走,他们都有新的梦可做,可是我呢?”
“森中,我为什么没有朝前走?”
森中明青拍着她背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初:“你也会朝前走的,我保证。”
次日一早,春组演员们抱着铺盖有说有笑地回到满开宿舍,打开门看见立花泉正坐在客厅,安静地低头看放在腿上的《摘月集》。
真澄打着哈欠:“监督早上好,这么早就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早上好。”立花泉偏过一点头去看他们,今天她没戴美瞳,眼睛黑得令人发毛。
希特隆和茅崎至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下意识把其他三个人抓到身后。
皆木缀还有些没睡醒:“怎么了吗?”
立花泉面无表情地和如临大敌的希特隆、茅崎至眼神对峙,真澄不知所措地想要向立花泉走去:“监督?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还没走几步,被希特隆大力地一把拽回来。
立花泉微微一哂,把眼神收回来,手下的《摘月集》翻过新的一页:“为什么要怕我?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危险吗?”
茅崎至看着周围的大学生高中生,咬咬牙担起成年人的责任:“监督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
“没什么事情,”立花泉语气散漫,“非要说的话,以后晚上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她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全然不是询问的语气,任谁都会感觉到冒犯,只有被恋爱蒙蔽了头脑的真澄浑然不觉:“啊……是同居要开始管家的意思吗,这么说马上就能去填婚姻届……”
立花泉笑了一声,把书倒扣在茶几上,推着轮椅走回自己的房间:“今天大家自便吧,我需要休息一天。”
演员五人目送她离开,沉默了好久。
咲也小声地问:“监督生气了吗?”
“我们集体外出是应该和她说一声,”皆木缀皱着眉头,“但监督并不是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的性格啊。”
茅崎至从茶几上拿起《摘月集》,立花泉走前看到的内容是寄信人在花园采了一捧玫瑰,鲜活美丽,却在高热的气候下迅速蔫败,引来蚊虫。
于是寄信人将整个花园撒上生石灰,烧死了那片土壤,所有灰白的土地上,再也开不出一朵花。
希特隆从旁边也看到了这些内容,他眉头紧锁:“监督她……”
……
他豁达地笑了笑:“监督她,大概是‘生病’了吧。”
茅崎至把书扣回桌面:“我要去上班了,你们几个,记得上学不要迟到。”
他顺手打了个电话:“卯木前辈,对是我,茅崎。我想问你之前说的那个心理医生……对,就是姓萩原的那位,你有他的具体联系方式吗?”
“那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谢。”
傍晚,亚特兰蒂斯基地内。
萩原研二挂断茅崎至打来的电话,抱着一大沓资料前往森中明青的办公室,没看到森中明青,只看到在老板椅上裹着外套睡得昏天黑地的入江红子。
他轻手轻脚地把资料放在桌上,打算去没人的地方给森中明青打电话,但入江红子和所有机动组成员一样机警浅眠,几乎在资料磕到桌面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她揉着眼睛问:“你来找森中?有什么事?”
“森中先生今日外出?”
“他昨天去找神野了,还没回来。”红子大力地揉了两把自己的脸,“应该快回来了,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述。”
“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有人代替我去。”
“这样……我能问一下,神野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森中不让我问,说怕我出门左转给诸伏景光来两枪。”她打了个哈欠,“诸伏景光还没走?都说了神野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见到神野小姐前,他可能会和森中先生进行一段很长的洽谈,”萩原研二温和地笑了笑,他现在总带着一副没有度数的金丝框眼镜,笑起来又让人如沐春风又让人心里发毛,“如果森中先生回来了的话,麻烦帮我和他说一声,我的心理诊所有了一个新客户,对方希望我能上门帮忙做一些评估或治疗。”
“你和森中的皮包诊所还真能接到生意啊。”入江红子吐槽道,“记得早点回来,没人授权关闭你的定位器就会每隔半分钟自动往亚特兰蒂斯发信号,很吵的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萩原研二镜片后飞着桃花的眼睛弯了弯,“我会给你带伴手礼的。”
“还没睡醒吗?”咲也轻声问。
“喔……”希特隆趴在房门上,“完全听不见动静呢。”
“那监督今天岂不是什么都没吃吗?”皆木缀也跟着凑过耳朵,“监督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真澄握紧拳头,“我要进去看看她,她已经有过高烧不退才没有起床的先例了。”
“真澄君冷静!”咲也猛地把真澄拉回来,“万一监督只是生我们的气才没有开门的呢!”
“放手!”
皆木缀也不得不转身拦着真澄:“说起来,至先生不是去请医生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至说要请的是心灵医生捏。”希特隆答道。
“不是心灵医生是心理医生。”皆木缀顿了顿,“不过从某些方面来讲,倒也没有区别。”
“你们在干什么?”精英模式的西装茅崎至疑惑地看着在立花泉门口扭成一团的四个人。
“那个,”咲也立马像做贼被当场抓住一样局促地站直身体,“监督今天一直没有出门,我们很担心她。”
“监督?是说我今天的病人吗?”
从茅崎至身后走出一个穿着白色长外套、戴着金丝眼镜、头发略长的年轻男人,五官俊朗体态修长,自带一股风流多情的气质,又不让人觉得厌烦,反而很有亲近感。
真澄皱着眉头和他对视:“你是谁?为什么来找监督?”
“哦哦,”茅崎至瞬间转为看热闹心态,“真澄的情敌雷达响了呢。”
“自我介绍一下,”年轻男人没有生气,反而很和气地朝真澄笑了笑,“我叫萩原研二,目前是一名心理医生,受茅崎先生的邀请来给一位病人提供一下心理方面的帮助。”
“监督她……”
“真澄,不能讳疾忌医哦。”茅崎至走到真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敲响了立花泉的房门,“监督?请问你现在醒着吗?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立花泉过了好久才回答,声音嘶哑:“不见。”
“监督酱,他的时薪是一小时两万日元,我已经提前付过了,你就当可怜一下被我放弃的卡池好不好?”茅崎至转了转老化的门把手,“今天晚上我们不在宿舍吃饭,我带大家去外面吃烤肉怎么样?”
“……烦死了。”
“那就是同意的意思了,”茅崎至毫不生气,“监督,我开门了。”
立花泉披着外套、散着头发坐在轮椅上,整个人趴在贴墙的桌面,尖瘦的下巴磕着手臂,向门口转过脸。
她苍白得像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
萩原研二万万没想到诸伏景光找了两年多的人就藏在这里,是这种境况,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
“立花泉,”立花泉打断他,用一种好像他们之前从来不曾认识的语气说,“我叫立花泉。”
作者有话要说:A3今天关服。
我都不知道我能难过到这个地步,好像那些数据永远地把我的某些快乐带走了一样,我能猜到我会难过,但我没想到这么意难平。
A3游戏的剧情有一部分是团员要走,主人公一个一个想办法带回来,现如今是我要走了,他们花了二十四天一个一个和我告别。
钝刀割肉,我本来以为24天怎么也能把我割麻了,原来还没有。
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亲友和我聊了一晚上,脑子里忽然有了个挺大胆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写……先记在这里吧。
——
《于四月二十七日重启》
2022年4月27日
我们的监督消失了
并不是某个失踪案或者某次离家出走,她消失得好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所有的相片里她变成透明、所有的录像里她没有出现、所有的街坊邻里都说未曾见过她……所有的痕迹都好像是我们做的一场梦而已。
满开剧团的负责人由她变成了松川经理,我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电话给满开剧团前任监督,也就是监督的父亲,却得知——他从来没有女儿。
我们的监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记得她的只有我们这些新生满开剧团的24个演员。
我们通过各种渠道、各种方法、各种人脉寻找了她五年,一直到我们各自离开满开剧团——长大成人或是散落天涯。
五年后,某个平凡的黎明,睁眼——
我们回到了2022年4月24日。
我们困在了2022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