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像胡乱“哦”了声,然后低着头,把手中的最小号避孕套塞到一旁的架子上。
她拿起巧克力和酸奶。
原本是准备结账的,结果原路折返,脚不听使唤地往后边的货架处走。
她弯下腰,假装在认真浏览货架上的饼干,实际上不过是想将自己整个人藏在货架后。
知夏不由地在心中祈求——最好刚刚盛怀风没有认出她来。
尽管,她知道这个假设成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像她刚刚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一眼认出了他。
余光里,知夏一直注意着自助收银台的方向,察觉到盛怀风离开了刚刚站着的地方,去了便利店门口的汽水柜前。
她这才慢吞吞地站直身子。
视线装作不经意地在四周打量了一圈,发现他背对着她,正站在汽水柜前挑选饮料,只留下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给她。
于是知夏这才将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他的身上。
盛怀风好像和之前变化不大,身形高瘦挺直,肩宽腿长,依旧喜欢穿黑色衣服,依旧喜欢将袖子撸到手肘处。
此刻,他左手拿着一把透明伞,另一只手去开汽水柜的柜门,露在外边的那截小臂和手腕处的皮肤冷白,却十分有力量。
唯一发生变化的,大概是他的头发,比高中时稍微长了一点。
乌黑浓密的发梢沾着水珠,似乎刚被雨淋过。
知夏微微闪神,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年每个大课间结束,盛怀风抱着篮球从外边回教室时的模样。
他很喜欢打球,即使是在炎炎夏日。
回到教室时,也似这般,头发湿漉漉的。少年身上有一种阳光曝晒后的清爽,混合着洗衣粉的香味。
那时他把球塞进课桌下的折叠箱后,总喜欢眉飞色舞地向知夏描述刚刚球场上的精彩之处。
忽然,便利店里传来一声轻轻的“砰”声。是盛怀风从汽水柜里拿了一听可乐,关上了门。
知夏回过神,忙垂下视线。
盛怀风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又去了另一个货架前。
知夏看也没看,从眼前的架子上随便拿了一包饼干,然后去自助收银台前结账。
结好账后,她把零食装进袋子里,拎着袋子径直往门口走。
“喂。”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知夏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发现盛怀风真的在对自己说话。
他手里拿着可乐罐,走到便利店门口、知夏的面前,然后缓缓停住。
“知夏?”他似是不确定地问。
知夏心跳得飞快,点点头,扯起一个笑,“盛…怀风?”
他轻“嗯”了声,低垂着眼睫注视着她,说道:“好久不见,老同学。”
他的五官很好看,是那种带着少年感的英俊,和知夏记忆中的模样差别不大,鼻梁高挺,眼眸乌黑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扬。
只是此刻,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直直地盯着她,让知夏忍不住躲闪,小声说道:“好久不见……”
是好多年没见过了。
印象中,两人最后几次相见,实在算不上体面。
大抵情侣分手就没有体面的。
当时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难听到这么多年,她一次都不愿意去回忆,连带着“盛怀风”这个名字,她都会刻意去忽略。
所以,此刻盛怀风这么坦然地和她搭话,知夏还有一瞬的错愕。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的只是“老同学”重逢。
她摩挲着手里的袋子,想了想,说道:“我先走了。”
盛怀风没做声。
知夏犹豫片刻,转过身去,正要往外走,忽地又被盛怀风叫住,他把手里的伞递给她,说:“你拿着这个。”
知夏推拒:“不用了,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盛怀风硬把伞柄塞进她手中,然后他把薄款冲锋衣的帽子戴到头上,不由分说地冲进了雨中。
雨势比刚刚要急,在浓重的夜色里,密布的雨珠联结成雨帘,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知夏站在便利店的门口,裤脚有些被打湿,她却丝毫没察觉,只呆呆地望着盛怀风离开的背影。
好半晌,才回过神。
-
盛怀风的伞很大,纯黑色,没有什么花样,和小时候她爸爸单位发的伞差不多。
知夏撑着伞,整个人藏在这样的伞下,无端生出一股安全感。
她回到家中时,客厅里没有人,知晓雯在自己的卧室内。
知夏小心翼翼地把伞收好,立在门边。
回到卧室,她刚准备坐下,就察觉到桌面上的东西好像不太对劲。
似乎被翻过。
想到什么,知夏立即打开书桌右侧第二层的抽屉。一卷卷和纸胶带旁边,已经没了护照的踪影。
她翻了翻,除了胶带和贴纸以外,只剩下一本学生证。
知夏深呼吸,仔细回忆着,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她从上海回来,收拾东西时,就随手把护照和学生证放在了这层抽屉里。
她出卧室,打开知晓雯卧室的门,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把我护照拿走了?”
知晓雯正在打电话,闻言收起手机,斜睨着她:“有点礼貌没有,连门都不敲?”
“你随便看我的手机翻我的东西就有礼貌?”知夏蹙着眉,她在知晓雯面前,向来是没什么情绪波澜的,能忍则忍,很少这般出言不逊。
“知夏——!”知晓雯的声音变得尖锐,“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我拿你的护照是为了你好,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都别想去。”
知晓雯只开了床头灯,小小的一盏,光线黯淡,她闭上眼,显然是不想再多言。
知夏咬着唇,无奈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这时,景宜发来微信,问:[干嘛呢,这么长时间不回我微信?]
Summer:[我妈知道了。]
一一:[什么情况?听起来不太妙。]
Summer:[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微信页面弹出景宜的视频邀请,知夏接通。
景宜正在烤面包片,问:“怎么搞的呀?”
知夏把过程大体上给她讲了一遍。
得知是自己发的微信惹出来的祸,景宜抱歉地说道:“啊?对不起啊。”
“你道什么歉?”知夏托着下巴,“算了,不去了就是,我现在是烦以后一直被她管着。”
景宜把烤好的面包放进盘子里,一边抹芝士一边说道:“以前你离得远还好,之后在北京读研,肯定不比从前自由。”
她又说道:“当时你说要考北京的学校我还很开心,想着咱俩以后可以一起玩了,现在看来……”
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她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景宜对知夏的妈妈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以前周末时,她约知夏出去玩,总是很费劲。
即使只是去国图看书,知夏妈妈也会问来问去,回家后还会检查知夏的零花钱都花去了哪里。
那时景宜问知夏,大学想去哪里读书。
知夏说,哪里都行,只要不在北京就好。
可她说完这句话后,就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我妈肯定会让我报北京的学校,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的眼底有一瞬的迷茫和无助闪过。
也是那时,景宜才明白,为什么知夏成绩那么好,长得那么漂亮,在学校深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家境也不错,她却总是怏怏不乐。
“一一。”知夏忽然叫景宜的小名。
“嗯?”
“我……”知夏顿了顿,“我刚刚见盛怀风了。”
在她说出这个名字时,恰好景宜那边的网卡住,屏幕里的人停留在刚刚的表情和动作中,显得有些滑稽。
几秒钟后,景宜那边的网恢复正常,她问:“你刚刚说什么,见到谁了?”
“没谁。”知夏垂下眼睫,若无其事地说道。
对于有些名字,她那向来不多的勇气,只能支撑她说一次。
-
雨下了整夜,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停歇。
地上积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倒映出晴朗的天和白云。
陈稳从广州出差回来,直接去了单位。
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他给知夏打电话,问知夏用不用去接她。
知夏这才想起,知晓雯昨天说过的,今天晚上要和钟叔叔一家人聚餐。
“爸,我能不能不去呀?”她问。
陈稳叹了口气,“怎么刚一回来就和你妈吵架,夏夏,这次可是你不对,你一个女孩子,一声不吭就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和你妈妈怎么可能放心?”
知夏说:“我没想着瞒你们,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陈稳声音严肃:“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想去泰国玩,等过一阵子你哥哥放假后让他带你去。”
“我不去了。”知夏说道。
“你看你这就是在赌气。先不说这个,你收拾好东西了吗,用爸爸回家去接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吧。”
知夏在叫车前,先给陈真扬打了个电话。
“呦,这这谁呀?”陈真扬接起,吊儿郎当地说道。
知夏不理会他的调侃,问:“哥,一会儿和钟叔叔一家人聚餐,你去吗?”
“不去哦。”陈真扬尾音上扬,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你为什么能不去?”知夏控诉。
“我说我晚上有实验,去不了。”
“好吧……”她一个闲人,连找个正经理由都找不到。
“你就当去蹭饭,他们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好了,私下你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陈真扬的声音正经了几分。
显然,在本地上大学的他,这几年,没少被带去长辈们的饭局,已经积累出了临场经验。
挂掉电话后,知夏打车去了港府餐厅。
这家餐厅的味道不算太正,但因为私密性做得很好,走的又是高端路线,因此生意一直不错。
她到的时候,长辈们还没有来,提前订好的包厢还空着。
于是知夏也没进去,在包厢外边的大厅里等着。大厅里陈列着一个巨大而精美的鱼缸,她便站在一旁观赏着里边的金鱼。
忽而,身边多了一个男生,她抬头一看,觉得对方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知夏?”
“嗯,抱歉,你是……?”
“钟司沉,你的小学同学,你忘记喽?”男生笑笑,扬起眉。
“哦。”知夏尴尬地说道,“想起来了。”
钟司沉,她的小学同学,也是钟叔叔的儿子。
小学毕业后,她和钟司沉去了不同的初中。
后来高中时,钟司沉便去了国外读书,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总共也就见过一两面。
不过钟司沉后来加过她的微信,但两人除了最开始寒暄了几句后,此外再也没有说过话。
知夏偶尔会刷到钟司沉的朋友圈,但他很少发自己的照片,多数时候只发一些在国外的旅游照。
因而刚刚,她才会觉得这人有那么点熟悉,但又想不起具体是谁。
此刻,钟司沉双手插着兜儿,站在她身前。
他小时候略微有点胖,这么多年过去,变化颇大,整个人变得又高又瘦。
虽不算特别帅,但是是那种很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有点花花公子的气质。
他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穿着一件简单却不便宜的黑T,胸前戴了一串克罗心的项链。
“你爸妈还没来?”他问。
“嗯。”知夏点点头,见到货真价实的“老同学”,她依旧不知该说点什么,只低头看鱼。
钟司沉却很自来熟,问道:“听我妈说你在上海读的大学?”
“嗯。”
“你也是今年毕业吧,准备读研还是直接工作呀?”
“读研。”
“还在国内读吗?去哪个学校?”
“北大。”
“嚯。”钟司沉竖了竖大拇指,“我差点儿忘了,你小时候就是学霸。”
知夏没接茬儿,问:“你呢,去哪儿?”
“LSE.”
“挺好的。”她点点头,听知晓雯提起过,钟司沉在国外学的经济还是金融,反正和她专业差不多。
知晓雯还说,钟司沉他妈妈那边儿,好几个亲戚在金融圈子里混得都很不错,以后说不准还能在工作上帮一帮知夏。
知夏没放在心上,也没继续问钟司沉。
只不过,钟司沉一直在找话题和她聊天,中途他甚至能够一心二用,回了两个女孩子的微信。
“咱小学班里就办过一次同学聚会吧?我记得那次你也没来。”他说道。
知夏“嗯”了声,这时手机响起来,她对钟司沉说了声“抱歉”,然后走到一旁没人的观景台前接电话。
外边绿树浓阴,随风阵阵起伏。
电话是哥哥打来的。
陈真扬刚从老陈那里得知了她和知晓雯吵架的消息,前来慰问。
“我还好啦。”知夏闷闷地说道。
陈真扬问:“明天我和你荔荔姐出去玩,你去不去?”
许荔是陈真扬的女朋友。知夏不想当电灯泡,正要说“不去”,余光里忽然注意到一个身影。
观景台右侧通向一条深蓝色的玻璃长廊,长廊内宛如海底世界,玻璃内游鱼潜伏,海草摇摆。
盛怀风站在长廊上,也在打电话。他今天穿的是正装,白色衬衫的袖子折到手肘处,莫名性感。
光线昏暗,他的面容变得模糊,但身形高瘦挺拔,黑色西装裤勾勒出修长有力的腿部线条。
知夏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声音——
有点懒洋洋的,似乎提不起兴致,他半倚在玻璃墙上,说道:“算了吧……也不是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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