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生了鹤灵渊夜闯姜府之事后,第二日姜府的防备严密了很多,每队巡逻的护卫中都安插了一位跟着姜仲凛回京的副将。
朔雪激荡,洋洋洒洒一夜后,满院子都是触目的白。
众人一起用早膳时,姜韫知晓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气的他差点提剑出府去找鹤灵渊算账。
“都怪我昨日睡太早了,否则我非要一剑砍死他,鹤灵渊这厮真是阴魂不散!如今他都敢闯进来,往后指不定还要掳走阿姐呢……”
姜韫扭头,一脸愠怒中夹杂着谨慎,道:“父亲,我觉得我们应该搬家!老宅还是太大了,即便是巡夜的人多,但总有无法防备到的地方!”
陆观月听见这话没有擅自开口,而是跟着将目光扫向了姜仲凛。
姜仲凛稍微思索一番后,觉得姜韫说的在理,老宅占地广阔,院落还多,护卫再多都仍然存着能让人钻空子的疏忽。
“既然如此,你们去玲珑楼暂住吧。”陆观月瞧出了姜仲凛的想法,于是顺势建议道。
玲珑楼地处闹市且结构简单,将前后院的槅门一关后,整个后院便独立成了一个没有死角的笼子,护卫有更多精力守着各处,外人想要进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姜韫举双手赞同,“阿姐,我们下午就搬过去,正好姨母这段时间都不在,还顺便帮她看店了。”
及近年关,贸易往来愈发热闹,陆卿云也更忙了,外出盘货选货商谈交易就没有个闲下来的时候。
所以姜浓搬过去住的话,还可以帮陆卿云处理一些杂事,自然是用不着她亲自动手,但理理账册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落雪纷飞,又下了整整一天。
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稚童,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嬉笑热闹的声响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此起彼伏。
鹤府。
轻微的咳嗽声落在寂寥的卧房中,好一会儿都停歇不下来,辜长青立在床边,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半靠在床上的人,“公子,要不属下去城外将苏先生请过来给您瞧瞧伤?”
苍白着一张脸的鹤灵渊闻言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无事,好不容易将咳声按下,才嗓音沙哑地问:“有事吗?”
辜长青将袖子中的一封信递给鹤灵渊,“这是您让我们去查的关于先皇后的事情,先皇后之死果然有蹊跷,不过到底是出自崔贵妃之手,还是皇帝授意为之,目前我们还没能找到证据。”
鹤灵渊用缠着白纱的手把信接过来,他打开信纸随意看了两眼后,才慢吞吞道:“崔家那边有动静吗?”
“目前并无,崔相把得知的秘辛都压在了,他恐怕在怀疑消息的真伪,所以才没有冒然出手,需要我们从中推动一把吗?”
“不必,目前卫敛没有动作,我们也不急。”鹤灵渊又偏着脑袋咳了几声,连喘息声都变得沉重喑哑,旧伤复发导致他病的不轻。
辜长青停顿几息后,又说:“五年前那件涉及前朝余孽的旧案又被我们挖出来一些东西。”
“什么?”
“顾家满门当时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但唯有一人,至今还活在京城中。”
“谁?”鹤灵渊脑海中已经有了人选,但还是问了出来。
“祁王身边的那个外室顾思韵。”辜长青缓缓道出这句话。
鹤灵渊波澜不惊地屈起指骨搭在了床沿上磕了磕,“我就知道是她,祁王还真是个痴情种啊。”
辜长青神情淡淡,眉目中的情绪却是有两分不赞同,“当年那桩灭门惨案,里面有崔家的手笔,顾思韵难道不知吗?她竟然还心甘情愿地做着祁王的外室……”
此言一出,鹤灵渊勾着苍白的唇笑了下,“这有什么奇怪的,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顾思韵匍匐在仇人脚下就一定是倾心于他吗?即便真是感念祁王的救命之恩,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指摘的地方,她一个小女子,势单力薄,又如何能替顾家翻案?”
话音落,辜长青也不再多说,只又循着规矩开始陈诉其他琐事,“姜家小姐和姜四搬到了玲珑楼小住,属下已经派了暗卫去守护,若是有事会第一时间发觉。”
“闻毓那边还没有寻到可用的人或事,定亲宴可能无法阻止,公子您这边有好办法吗?”
“卫府的人传消息说,卫呈言依旧消寂颓靡,好多天都没有去大理寺了,大理寺卿易朝文对他都颇有微词,回禀了陛下后,责令他在府中修养至年后再说。”
……
鹤灵渊听后,反手从床边的小几上拿出了一封信给辜长青,“送去玲珑楼,姜浓看了信后,自然而然地就不会再想着跟闻毓定亲了。”
辜长青脸上神色将信将疑,他收下信件,忍不住问鹤灵渊:“公子这是想到好法子了吗?”
“没有。”鹤灵渊虚弱地摇了摇头,他拢拳挡在唇边咳了咳,低声道:“我只是告知了她,如果闻毓和她成亲,那么他会死的很快。”
辜长青愣了一瞬,还以为自家公子是要对闻毓下死手了。
但其实信中真没写什么毒计和狠话,只写了前世闻毓死亡的真相。
鹤灵渊在前世时,就已经猜到了几分,如今再稍微探查一番,便彻底明白为何前世的闻毓会招来杀身之祸。
因为闻毓暗中察觉了不对劲,不管是他想帮鹤灵渊,还是想要拯救姜浓,都插入了卫敛布下的局中。
他的死是必然的,卫敛不会让一个这么聪明的人在鹤灵渊身边久留。
所以,闻毓前世亦是无辜者,鹤灵渊无形中亏欠了他。
今生的鹤灵渊,再怎么怨恨嫉妒,都不会真的对闻毓不利。
话虽然说的狠,但他明白自己心中一直是把闻毓当做至交好友。
怪只怪闻毓藏了这种觊觎姜浓的心思,鹤灵渊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闻毓远离他和姜浓才是正确的,否则今生的闻毓也难逃前世的厄运。
姜浓是心如明镜之人,在她知道了真相后,那么善良的性子,也不可能再推着闻毓步入前世的命途里。
因此鹤灵渊的这一封信,便能彻底斩断两人的牵绊。
他仰头叹了口气,前几日真是被气疯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万全之策就握在他手中啊……
辜长青拿着信离开后,连昀把汤药端进了房中。
“公子,您没有发热了吧?”连昀心有戚戚,真是被鹤灵渊吓坏了。
昨日鹤灵渊归家时,满脖子的鲜血就算了,还一瘸一拐的狼狈模样,吓得连昀把手上的账本子都丢了出去。
鹤灵渊也真是厉害,伤的这么重啊,硬是自己强撑着精神骑马回了府,腿伤也复发了,本来就才痊愈没多久,被姜叙那一脚直接踹得又再次绑上了竹骨。
“公子啊,您当时真的是跟人打架吗?”连昀边给他换药,边盯着脖子上深深的齿印叹气。
鹤灵渊半阖着眸子,不答反问:“你在怀疑什么?”
他偏头望向连昀,眼底尽是一片冷然之色。
连昀打了个寒颤后,急忙道:“没有没有,我能怀疑什么,就是您这样好像是被人单方面殴打……”
他倒是不忌嘴,直接就说出了心底话。
鹤灵渊没有跟他一般见识,随口道:“贺伯安跟谢佩媱的婚事定下来吗?”
城中这种八卦事,找连昀询问准没错。
果然,连昀只是思考了片刻后,就应道:“没有听到风声,谢家在想法子把事情按下。”
“哦,既然他们想按下,你就私底下让人把动静闹大。
“公子的意思是?”
“她不是打着钦慕我多年的名头吗?把人换成贺伯安就行了,什么为了贺伯安守身二十载、害怕破坏贺伯安与妻子的情分所以借口爱慕的是我、又情难自已的在生辰宴的画舫上跟贺伯安互诉衷肠……这些话还需要我教你吗?”
鹤灵渊抬起眼睑睨了一眼连昀,明明脸色和唇色都惨白到没有丁点血色,盯人时却还是威压十足。
连昀缩了缩脖子,连连应声:“用不着公子教,属下这就去办。”
他退下后,鹤灵渊抬手按了按眉心,又牵动着脖子和掌心的伤口,疼得不禁拧了拧眉。
“……嘶,下嘴真是够狠的。”他摸了摸缠在脖子上的白纱,无奈地笑了笑。
随着白雪落满京城的,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关于谢佩媱跟贺伯安的流言蜚语,速度极快地流窜在世家和百姓中,像是完全没办法扑灭的大火。
谢父在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让人去传唤谢佩媱过来。
这几天谢佩媱也不好过,憔悴到柔美秀丽的一张脸都瘦了一圈,她端端正正跪在下首,对于谢父的怒骂和斥责仿佛听不见一般。
“说吧,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谢父满脸倦色,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中。
“这不该问父亲吗?”谢佩媱声音凉薄,溢出显而易见的埋怨。
若不是谢父心急,让她用这种下作手段,她能失手吗?
现在坊间都是风言风语,被集火的人唯谢佩瑶一人而,难道谢父还想把过错也怪在她头上?
她性子贤淑平和,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你这是在责怪为父吗?”谢父浓眉一横,也颇有些恼怒。
“女儿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谢佩媱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后,才缓声道:“父亲,这件事情若说背后没有人推动,我是万分不信的!但事已至此,我要么以死明志,要么只能咬牙嫁给贺伯安。”
“父亲觉得哪个办法更好呢?”
她仰头去看自己的父亲,隔着半间书房,日光从他背后的窗棂中透进来,模糊了他的一张脸,以至于她跪在地上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是父女,可皆心有谋算,说话时都始终带着些隔膜……
但到底是由于自己的父亲贪心太过,还是因为自己看不清局势?
谢佩媱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心中对于权力的渴望就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逼得她这些年放弃了很多东西拿来去填这沟壑。
可沟壑太深太大了,根本就填不满。
牺牲了这么多,难道真的就一败涂地了吗?
即便是铤而走险用了手段,还是依旧未能达成目的,这致命一击叫谢佩媱深觉无力。
房间中静了好一会儿,谢父才开口道:“自然是出嫁。”
“如果我嫁给贺伯安了,往后还能再次坐到那个位置上吗?”
“那不然怎样?真的去死?……你不小了,这件事情你自己思量清楚,或许嫁给贺伯安也算是一种蛰伏呢。”
“这算什么蛰伏?!若那人真的推着鹤灵渊坐上九五至尊之位,他还会需要一个二嫁的皇后吗?”
谢佩媱情绪过激,陡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抬手粗暴地擦去眼角的泪水,“父亲,我早就说过不该这么急切,可你非要我动手……现在好了,别说皇后了,我连个正妻的名分都没了!”
谢父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地瞟了一眼谢佩媱,“若你不想嫁,便去伏源寺修行吧。”
常伴青灯古佛不失为另一条路,但谢佩媱怎么可能甘心。
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极力将眼中的泪水收起后,那张端庄秀丽的面容中似乎涌动着些隐晦又冷漠的狠绝,“我可以嫁给贺伯安,但贺伯安的妻子必须死……我不可能做平妻,更不可能为妾室……”
谢父又再次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女儿,他心中有欣慰,还有赞赏,这才是谢家女该有的姿态。
什么唉声叹气自怨自艾和被困局打倒都不该出现在谢家人身上。
“我已经跟他通过信了,此事你放心便好,贺伯安不敢碰你的,将来你坐上后位,也无人敢拿这件事来置喙你。”
“他有说接下来的计划走向吗?”
谢佩媱显然是明白了谢父的‘良苦用心’,她脸上的表情更加冷漠了。
谢父摇头,“谁知道呢,说是漠北那边出了变故,待到事情平息后,再说后面的事情……。”
他若有所思地啧叹了一声,“都被捏着把柄啊,指不定哪天就跌落高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