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舱厅后,姜浓渴得狠狠灌下了一杯温水。
闻毓接过杯子,小声道:“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谢佩瑶立在不远处同人在寒暄,姜浓举目四望,发现上了这画舫的人还挺多的。
“这画舫是绕湖一圈就会停下吗?”她扭头问闻毓。
闻毓点头,“怎么了?想下去了?”
“嗯,画舫上面有些无聊,我也有点困了。”
“那下次停靠的时候,我们就下去吧。”闻毓抽出袖子里面的帕子送到姜浓的手边,又说:“后面一段时间我可能要很忙,国子监快要冬考,课就多了些。”
“没事,你安心当值,若是休沐了,再来姜府看我也是一样的。”
姜浓知道今天他是抽时间过来陪自己的,也晓得他近来忙了很多。
两人已经商量好,过两天就举办订婚宴,薛印和薛嬷嬷已经在开始筹备起来了,这样他们大概月底就能成婚。
时间很赶,但因着这个肚子也没办法,若再拖下去,即便闻毓能遮掩一两个月的时间差,可还是有些出入。
闻毓那边没了长辈,所以姜家自然要多承担些。
原本闻毓还想正正经经过三媒六聘的流程,可惜现在的大雁早就飞去南方过冬,即便是把京城翻过来都找不到一只活雁。
他肯定是觉得委屈姜浓了,但姜浓心中感激他解围,怎么可能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谢佩瑶就缓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闻毓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这才发现为什么自己今日会觉得谢佩瑶怪怪的……
她身上这套藕粉色锦装很是鲜嫩,并非她常穿的颜色,倒是与姜浓平日穿的衣色相近,所以闻毓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心里微感不适。
偶尔错神一看,还会险些认不出是谢佩瑶的背影。
他移开目光,把那些杂念扫去,或许谢佩瑶这身衣服只是碰巧罢了,怎么可能会特意穿的和姜浓相仿?
行至一半,谢佩瑶的贴身婢女便脚步匆匆地寻到了她。
“小姐,鹤大人已经到了,按您的吩咐安置在了旁边的舱房中……只是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您什么时候过去?”婢女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问道。
谢佩瑶顿步,神色无异地偏头,道:“将那西域的酒呈上,便说是我为他准备的礼物,待酒喝完后,我就带着姜三娘过去找他话家常……”
鹤灵渊自然是不肯来,他忙得很,这两天一直往返南大营,甚至有一天还是歇在那边没有回城。
所以京城里面那些动静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但谢佩瑶察觉了。
姜浓即将和闻毓成婚,对她来说,是好事。
但伏源寺传了密信过来,让谢家想法子阻止姜浓与闻毓成婚,谢佩瑶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才弄出来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她无意伤害姜浓,那么只能从闻毓那边下手。
今日画舫上,必定会成就两对鸳鸯。
不过她倒真没料到,鹤灵渊竟然还对姜浓念念不忘……她只是借了点姜浓的名头引诱,他便真的放下公务来了。
想到这里,谢佩瑶眼底的眸光不免沉郁了几分,她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捻了捻身侧的繁复锦袍。
她并不喜这种俏丽的颜色,往日多穿茶色、月白、黛蓝…可醉酒之人能看清的也仅有身上的衣物了。
画舫精美,然而舱房之间算不上多隔音。
舱厅隔壁的舱房被热闹的气氛一衬托,静的好似无人在内。
鹤灵渊垂头盯着酒盏中清亮的液体愣了会神,天气很冷,他出门时披了一件墨色大氅,浓稠的黑色将挺拔的身躯包裹,愈发突显出一股寒霜覆骨的冷硬气势。
修长而匀称的手指搭在桌面上,从指尖微微敲击的动作能看出他的耐心已经告罄。
他心如明镜,可到底还是生出一丝幸然,若她是真的有事情找他呢?
明知道谢佩瑶做了场鸿门宴,只是现在腾不出手来收拾她罢了,如果她敢骗他,那他定要让她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
他清楚她在算计他什么,但说了会把姜浓带过来,那她就必须办到。
鹤灵渊低低地叹了口气,如今想要见姜浓,竟然还要假借他人之名义,真是多此一举。
他是能堂而皇之去寻她,甚至再次把她带回鹤府,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姜浓会气死的,她那么想逃离他身边,就害怕再次重蹈覆辙,怎么可能愿意与他多见一面?
所以鹤灵渊忍耐着、克制着、压抑着…就算又气又想她,还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她不想看见他,他又何必去给她添堵。
鹤灵渊执杯饮下清酒,又一声叹息后,那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显出一层淡淡的阴翳之色。
隔壁舱厅,谢佩媱端着两杯酒来到姜浓面前。
“姜小姐,这是西域的酒,味道很好!若你不尝尝,我觉得会有点错失佳酿的可惜。”她的唇角勾出弧度,笑容完美到可以与卫呈言相媲美。
姜浓却根本不吃这套,不说她现在根本不能喝酒,就算能喝,她也不会喝的。
一旁的闻毓轻蹙眉宇,抬手拦下了谢佩媱递给姜浓的酒,“她身体不算好,喝酒对她无益,如果谢小姐不介意的话,我能否替她饮下?”
谢佩媱闻言,深邃的眸光多看了一眼闻毓,她没有拒绝,调转手腕把酒给了他。
“闻大人可真是袒护得紧啊。”谢佩媱这话说的不辨情绪,也不知道是在打趣,还是在暗讽,她扬手就饮尽了杯中酒。
酒里似乎添加了某些东西,却并无害处,且味道果真十分醇香悠长,闻毓波澜不惊地咽下半口,暗叹幸好是他喝了。
“这酒是西域过来的,家父说味道是好,但切勿贪杯,否则酒中的香料一旦发挥作用的话,醉意便来的特别快。”谢佩媱仿佛看穿了闻毓的想法,她坦然自若地解释着。
“原来如此。”闻毓淡声回应,纵使被揭穿心思,脸上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先失陪一下…姜家小姐,祝你今晚玩的开心。”
谢佩媱转身走前,留下这样一句不太走心的言语。
姜浓面无表情地盯着谢佩媱的背影,还是有点弄不懂谢佩瑶邀请她过来的目的……难道只为了喝这么一杯酒?
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心有戒备,又忙问闻毓:“你感觉怎么样?那酒没问题吧?”
闻毓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里面的香料是我不曾认识的东西,但对身体并无害处。”
听见这话后,姜浓还是没有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因为很快她就发现了闻毓的不对劲。
“你没事吧?”她伸手去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身形不稳地跌倒。
闻毓拂开姜浓的手,自己倚着桌子站稳了,“别连带着你摔倒,我没关系,坐一会就好了。”
他深知自己酒量不可能这么差,所以还是那杯酒有问题。
但谢佩媱已经说过酒中含有香料,更容易醉人,一下子便堵住了旁人质疑的想法。
姜浓虚扶着闻毓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手上时,他却只端着不喝。
“你只喝了一杯,竟都有些醉了吗?”姜浓又把杯子拿回来,重新抵在了闻毓的唇边。
闻毓一惊,虽然两人已经决定要成婚,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举动还是过于亲昵,他不想让她被旁人胡乱揣测,只能自己抬手捧住杯子喝水。
“没事的,只是有点头脑发昏罢了,不算醉酒……你不用担心。”
闻毓仰着脸看她,往日清明干净的眸子里遍布暗压的情愫,他抿了抿唇,嘴角沾了些水渍,随着舔吮的动作晕开在绯红的薄唇上。
姜浓却感觉他现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懵气,跟平日的模样相差甚远。
“真的没事吗?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呆了很多……还要喝水吗?”姜浓扯出手帕拭了拭闻毓唇边的水痕。
闻毓乖顺点头后,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浓,仿佛自己一眨眼,身前的女子就会消失不见。
姜浓被他看得不禁笑出声来,她揶揄他:“闻大人当真喝醉了。”
“不算喝醉,是这酒的问题。”闻毓又老老实实地解释着。
“可你只喝了一杯,刚才也说了这里面无毒。”
“就是酒的原因。”
“好好好,那这酒有什么问题?”
“问题很多……”闻毓眨了眨眼睛,这才须臾功夫,他眸底就氤氲出一大片红色的血丝,如此一来,眼尾更是泛着不可忽视的薄红,“因为喝下这个酒后,我就不自觉地想要看着你、想要同你说话……对不住,我怕我会唐突你。”
闻毓克制地低下头,借此将眼眶里逐渐蔓延出来的晦暗之色遮掩。
他咬住下唇,心中想要倾诉的话语像是不受控制的野兽,即将挣脱理智的牢笼逃脱出来。
姜浓闻言稍微愣了一下,但她谅解闻毓是喝醉了,所以还心善地宽慰道:“无妨,酒后吐真言,我并不介怀。”
虽然他们相处时日还短,可姜浓早已潜移默化地接受了闻毓,也明白在未来他会是以怎样的一种身份陪伴着她。
不论是他做出的牺牲,抑或是帮她保守秘密的行为,还是那些深藏已久的爱意,都是一件件利器,能轻易割破姜浓的防线和内心。
或许,重启一段崭新的完全迥异的关系,也是另一条远离前世痛苦的捷径。
她感谢闻毓,却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报答他。
如果他的执念真是想迎娶她的话,那该感到窃喜的人是她才对。
她心有图谋,愿意成全她的人是闻毓。
“真的吗?我说什么话,你都不会介意?”闻毓重新仰头看向她,目光灼人。
姜浓微微偏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但还是与之四目相对着,“嗯,我都不介意。”
此言一出,闻毓薄唇微启,正要吐露出一句话时,就被疾步过来的婢女给截断了。
“姜小姐,我家小姐请你过去一趟。”婢女仔细打量着姜浓,好似在辨认姜浓的长相。
“你家小姐,是谁?”姜浓疑惑,还以为是谢佩媱。
婢女却说:“是锦慈小姐。”
“锦慈?”姜浓更加不解了,这个名字是谁?
她只知道崔慈,怎么还有个锦慈啊?
婢女愣了一下,随口又道:“便是那位崔慈小姐,她有急事寻您,所以才让我过来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