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骤然出现了几十个个银铠闪闪的卫尉兵,凶神恶煞:“镇南侯包庇逆犯,私藏兵甲,圣上有旨,拿下!”
秦昭呼吸一滞,目光落在好整以暇的裴怀雪身上,只见她抬起的手上还隐隐有烟气缭绕。
秦昭顺着她手指的动作望去,那本应往外渗香的炉子早已被击得四分五裂。
裴怀雪轻笑一声:“秦姑娘确实几分盘算,可你也不想想,这香是谁先用的。”
秦昭恨恨地望着她:“你就是在等卫尉军?”
裴怀雪掸了掸袖子,整了整衣襟:“秦侯同秦姑娘速速就擒吧,费力挣扎,反而是枉然。”
秦昭同自家老父对视一眼,想来裴怀雪也在侯府里置了不少所谓的“证据”,此刻侯府也不知乱成什么情况。
两人目光交汇在一处,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当务之急是先回侯府。
秦昭的手缓缓放在身后别着的匕首柄上,正欲动作之时,万丈青天上顿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宾客们才抬起头看向那忽然变幻的天,还来不及反应便有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不知从何处翻涌而来的高高沙尘,呼啸着,挥舞着城墙一样的手臂将此处新宅拢成了一个圆圈,快速地旋转起来。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有人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可怖的天气,一时间人心惶惶,众人你挤我,我挤你,疯狂地往屋子里挤。
可那狂风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狠,哗啦一声,房顶上的瓦被一扫而空,沙尘和着泥土砸进了屋里。
秦自明立即安排着将自己的三弟同王又容塞进矮柜里,嘱咐他们到时趁乱逃走。
他又护着秦昭躲在角落,抬着手臂挡住不断落下的泥沙。
秦昭的目光自缝隙中透出去,面前却不知何时忽然站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叶向洵在左,紫云在右。
“你们怎么来了?”秦昭下意识开口,而后又立时垂下了头,她本想着用那线香遮掩住堂中实情,到时候消息也传得慢些,不想裴怀雪已经到了癫狂的境地,不死不休了。
紫云甩了甩袍子,正色道:“趁乱,我们速速离去。”
秦昭顶着狂风起身,拉了拉自家老父一把:“走!”
四人一行就着混乱的场面冲出堂中。
裴怀雪被狂风吹得几乎要站不稳,目光所及,皆是乱滚狂飞的沙石,面前来来往往的人影断断续续,面目不清。
她蹙起长眉,尽量睁着眼睛在漫天的沙石中搜寻着秦昭同秦自明的身影,目光在堂中旋转了半晌,最后才恍然大悟。
屋外几个隐匿在沙石中的身影正在趁乱出逃。
“他们在那!快!速速擒之——”她声嘶力竭,恼羞成怒,华贵的衣袍也被击打得皱皱巴巴,再没来了方才汹汹的气势。
眼尖的卫尉军手持长剑,飞身而来,秦昭迅速抽出匕首,在躲避的同时旋身侧开剑锋。
她踹在一个卫尉兵的胸口,被厚重的盔甲弹回来一大截,迅速后撤时身体不可抑制地往后倾倒,她目光飞速地扫过周遭事物,却并未发现有能抓住的东西。
一旦倒地,再翻身起来就难多了。
她后仰着,尽量屈膝,不想后背却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臂弯。
秦昭抬眼,目光正落在叶向洵紧绷的下颌上,他的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来不及说话,她便被叶向洵趁势一甩,恰恰避开一记猛然刺来的长剑。与此同时,叶向洵也踹翻了此人,反将他手中长剑夺到了自己掌心。
他迈步朝前,衣袍被罡风卷起飞扬的弧度,猎猎作响的袖袍不断击打在他身侧,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极力压下口中澎湃的腥甜。
宴则的话似乎在耳畔招摇。
“你真的想好了,此番过后,你经脉寸断,可真是个废人了。”
他阖眼再睁,指节用力,手臂猛然绷直,从前惯常用的招式从一开始的滞涩难行到后来的行云流水,身体经脉中奔涌的内力像一条湍急的河流,不断冲击着他的胸膛。
在快意滚滚的同时,也显出几分不可避免的枯竭之势来。
秦昭被他的身形惊得说不出话,在她的印象中,叶向洵这厮分明就是个肩不能扛的柔弱书生,这会儿看来,她又被狠狠骗了一遭。
可现下的情形哪里还来得及多思多想,秦昭挥着匕首,可他们终究人少,一时间不免节节避退。
“紫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紫云拂尘上的毛都快被削秃了,声音因为力竭也有些轻:“我的力气大部分用在这天象之上,一时间也没办法。”
叶向洵握紧了手里泼满温热鲜血的长剑,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似乎源源不断的银铠宝甲。他同秦昭对视一眼。
秦昭能看到他有些变红的眼眶和面上横七竖八的血痕。
他嘴唇开合:“那就硬打出去。”
话音刚落,他便像一只利箭,快速飞了出去。
从重重兵士之间突围时,四人的精神都是恍惚的,他们来到百福巷口,只见那里也站满了士兵。
他们的脚步不由得停在角落。
秦昭疲累的身躯裹着激愤的心脏,她咬咬牙,眼见着秦雨秦雷被赶了出来。
秦自明满是灰尘的脸庞自有坚毅的气质,他横着长眉,紧握成拳的手在身体两侧忍不住颤抖。
巷口望去,正好能看见恶狠狠的官兵们对府中众人呼来喝去,有的仆从不过反驳两句,便被那官兵一剑贯穿了胸膛,喷涌而出的热血洒在墙边。
秦自明望着这样的景象,只觉得脚底同绑了石头一般,再也提不动了。
秦昭提脚上前,差点儿就要冲出去,却被秦自明结实有力的臂膀拦住了去路。
秦昭扶住他的臂,声音里带着哭腔:“父亲——”
秦自明却缓缓将秦昭扶着自己的手扒了下去,神色认真:“不可,裴相此举直指当年逆案,又以兵甲为证。”他深吸一口气,对秦昭向来吹胡子瞪眼的面庞中流露出几分不舍,通红的眼眶里似有泪珠打转,“我自回府中。”
秦昭错愕地点了点头,又立时重重地摇着头,仰头望着秦自明似乎被茂密胡须掩住的面庞,她眼含热泪,嘴皮发麻:“父亲——”
“我若离去,便是坐实了罪名,为了府中众人,我也不能一走了之。”他朝着秦昭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小昭,别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事情。”
秦昭哽咽着,颊边的热泪连续不断,鼻腔强烈的堵塞感觉让她无法再完整说出一句话:“父亲,父亲,保重——”
秦自明点点头,转身迈着同从前一样的步伐,缓缓朝巷口阔步而去。
秦昭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深吸一口气,朝着紫云道:“我们走。”
一行三人立时在街市巷道中奔跑起来,秦昭跑得极快,仿佛只要她足够疲累,就不用太多在意心中那些快要将她压垮的情绪。
“廷尉司?”叶向洵侧目,不禁发问。
秦昭点点头:“廷尉司府衙一处院落,正和国师府后山紧紧挨着。”言罢她跃上屋顶,“他们若是追来,也只会觉得我们进了廷尉司,先行搜捕廷尉司后才会注意到一墙之隔的国师府。”
叶向洵点点头,也飞身而上。
三人以极快的速度在房檐上奔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像坠入水中的石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秦昭带着紫云一路行至当初见到沈茹的小山顶,从前的屋子已荡然无存,朦胧月色下静谧的树林中偶有乌鸦啼叫,声音悲怆。
叶向洵目光忍不住落在秦昭身上,她身上大红的喜服早就卷了边,挂了丝,衣裳比人还要疲惫。
从十娘那里,叶向洵也知晓了裴怀雪同裴行远的一些风声,隐隐约约觉得今日的婚礼绝不简单,却不想是这样的情况。
此事一出,他又要同从前一样东躲西藏了,他脑海中不可抗拒地出现了幼时同大哥在一处玩耍的模样。
他还能记起他脸未烧坏时的俊朗面容,恍惚之间,这张脸却越来越模糊,扭曲过后,化作了一张低眉浅笑的容颜。
他还是觉得十娘荒唐。
“我们来此,意欲何为?”叶向洵忍不住发问,他当初求紫云帮忙,初初的目的其实只是搅黄秦昭的婚仪这样简单,自然而然,他便要应下紫云的一个要求。
不想紫云道,秦昭也来找过她,所求之事,与叶向洵别无二致。
紫云玄色的衣袍掐出她劲瘦的腰身,她将拂尘拢在臂弯,闭着眼睛念咒,猛然睁眼之时,拂尘已自行飞出,在空中飞舞着画出了一道繁复的符。
“破——”她厉声而喝,符咒顿时金光大作。
几人面前立时出现了无数道裂缝,伴随着破碎的声响,一处两进两出的屋子缓缓显露在月光之下。
正是秦昭从前偶然见过沈茹一次的那个院子。
她快步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屋子:“我们要做什么?”
紫云抬眼,眸中似乎有汹涌澎湃的情绪,她朱唇轻启,语气里的迫不及待和踌躇不定掺杂在一起。
“偷尸。”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只能后面再补了,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