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师姐的印迹?
秦昭望着他微微带笑的面庞和始终镇定自若的眼眸,脑海中不由地想到一个名字。
“她是紫云观的主人,想必你们曾见过。”
秦昭一怔,此人竟是紫云的师弟,她强忍着莫名的惧意开口:“既然相熟,不如你……”
“哈哈。”男人笑了两声,抵着秦昭额心的笛子移到了她心口,“谁说我与她相熟,我同她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宿敌,她如今恨死我了,我们之间,可没什么情分。”
秦昭抬眼,一时无言。
这男人像一只捉到了耗子的猫,最大的乐趣不是立即咬断老鼠脖子,而且无休无止地玩弄它,让它经历从希望到绝望的反复折磨。
“不过,师姐对我也有恩,她大费周章地替你修补了魂魄,可谓是从来不忘践行守护苍生的誓言,怪不得师尊也最喜欢她。”
秦昭趁此人自言自语的间隙去看叶向洵,却见他额角青筋暴起,紧咬着牙关不住颤抖。
秦昭抬手,扯了扯他衣袖,这人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有些呆愣地回望过来,他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悄声道:“我知道他。”
秦昭下意识就道:“你不会同他有什么过节吧?”
叶向洵却是没什么动作了。
男人盯着两人的面庞忽然变得暗流涌动起来,他手中的长笛在一瞬间化作一把亮着银光的长剑,锋利的剑刃猛然飞出,正中昏迷不醒的泉老道正胸,噗呲一声,血花四溅。
那老道还来不及痛苦地呼喊出声,他的尸身便化作了齑粉,顿时散落四空,消失不见。
秦昭同叶向洵忍不住往后撤了两步。
男人抬手收回长剑,从怀中取出锦帕来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殷红的血液顿时将洁白的帕子染得一片狼藉。
“我不会杀你,等会儿你身上的印迹出了问题,她又要来同我无休止地吵闹。”
言罢他转身朝向冰室外方,高声道:“严佑——”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男子垂着脑袋出现在冰室门口,他立在门外,不敢踏进分毫,拱手道:“师父,徒儿在此。”
“嗯。”那男人抬手又将长剑变作玉笛,好整以暇地望着两人,仿佛打量将死的猎物,“带下去吧。”
言罢他提脚下阶,缓步向前走,越过两人身侧后,他便加快了步伐。
秦昭不明所以,却见手上忽然出现了一条漆黑的锁链,往前一看,头正中握在那男人手中。
叶向洵亦是如此。
两人被锁链一带,不得不踉跄着往前走去。
那男人将脚跨出门槛,轻轻一扯,秦昭同叶向洵便跌倒在地。
他望着叶向洵,轻笑出声:“我留她,是因为烦扰我的师姐,你不想知道,我为何留你么?”
叶向洵抬起一双极力压制着情绪的眼望过去,眉角因疼痛而微微跳动着:“为,为何?”
那男人直起身子,将手里的笛子转了个圈:“卖个人情罢了。”
说完这一句,他回身望向严佑,并着两指在其抬起的掌心中笔走龙蛇,淡淡金光过后,手掌又恢复了最原本的模样。
严佑收回手掌,咧嘴一笑:“师父放心,徒儿定会做得干干净净。”
*
外头居然落雨了,秦昭和叶向洵被麻绳缚住手脚,置在一个笼车中,他们头顶盖着毡布,豆大的雨砸在上面,不多时,渐有水渗下来。
“叶向洵。”
“嗯。”他答得有气无力,听上去十分虚弱。
“哗啦——”头顶的毡布被猛然掀开,雨点哐哐砸在两人身上,有人上前开了锁,将两人扯了出来。
秦昭终于看清了那严佑的面容,身形高大,鼠眼马脸,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耐烦。
他撑着伞立在侧方,用眼神示意拉着秦昭两人的手下,手下得令,将两人拉扯到了黑暗尽头。
无垠的雨帘之下,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雨滴尽数没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仿佛昭示着二人的命运——有去无回。
秦昭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严佑抬起渐有光芒闪起的掌心,口中不知念了些什么,而后他猛然抬掌,便有一个旋转的金色图案径直朝两人袭来。
秦昭瞳仁猛然一缩,下意识地就要往侧边躲开,可惜却被人紧紧束缚着不得动弹半分。
电光火石之间,她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玄色的身影,她银发飞扬,臂弯中的拂尘飞出,一击打在严佑的胸口正中。
严佑猝不及防地后退数步,掌心所对的方向歪了几寸,金色的图案哐的一声打在了秦昭两人身侧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荡起的气浪卷起落石朝着秦昭两人袭来,他们脚下顿时失了依仗,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秦昭想抬手,却被麻绳勒得更紧。
崖边滑过一道身影,银色的发丝垂到她将将伸出的手上,瞬时被雨水尽数打湿。
“秦昭——”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落雨和骨碌碌滚下山崖的落石。
*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昭忽而梦见父亲打她板子,忽而又见到只在幼时有些伶仃记忆的母亲,她摇着拨浪鼓唤她过去,秦昭便脚步蹒跚地走过去。
可等她走过去了,母亲却消失不见了,乌云密布的天上又落下雨来,砸在她的鼻梁上,眼皮上,冰凉凉的触感将传遍全身。
她一个哆嗦,缓缓睁开了双眼。
目光所及,是一处正在往下滴水的石壁,秦昭一怔,缓缓坐了起来。
脚边是一堆正燃得极旺的火,只觉得身上暖烘烘的,再一低头,发现自己外头盖着一件十分眼熟的衣裳。
“你醒了。”叶向洵抱着一堆柴火从洞外走来,虚浮的脚步踏在洞内有些松软的土地上,他身形晃了一下,扶住手边的洞壁这才稳住。
秦昭将身上的外裳一掀,快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却见叶向洵微微笑着:“我哪有那么文弱……”
秦昭搀住他手臂,往后一看,叶向洵的脊背洇开了一大片鲜红的痕迹,浓重的血腥味不断扑向她的鼻尖,刺激着她本就有些虚弱的意识。
“是箭伤。”秦昭斩钉截铁,一把捞过他手里的柴火,将人挪到了火堆旁边。
或许是心中一直紧绷的弦在见到秦昭时松了下去,叶向洵一面朝着她点头,一面深深呼吸着从怀里摸出那片他惯常缝在袖中的薄薄刀片。
“叶某,就拜托给秦姑娘了,若我死了,记得给我烧纸。”他费力地吐出词句,却遭了秦昭一个白眼。
“不会说话就闭嘴。”秦昭接过刀片,一把将他按到石壁上,而后将刀片燎了火。
叶向洵十分顺从地背过身去,秦昭则是不等他动作就一把将他衣裳扒下了肩头,黑红交加的伤口瞬时撞入眼帘,秦昭抬手轻轻触了一下,便流出不少黑色的血水。
“箭上有毒。”她蹙着眉,咬咬牙抬起刀片剜了下去,“你忍着点儿。”
刀片没入皮肉,叶向洵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闷哼一声过后,他抬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
秦昭自己的手也是颤抖的,她望着这鲜血淋漓的伤口也觉得心惊肉跳:“也不知这箭上是什么毒。”
趁这个空档,叶向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衣角的手却忽然覆到了秦昭正在给他包扎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有些冰凉,秦昭颤了一下:“你做什么?”
叶向洵说话的声音特别轻,他手指曲了曲:“你轻点儿,疼。”
秦昭愣愣地反应过来,捏着破衣裳的手紧了紧,将手掌从他脊背上拿起来一两寸,力道也琢磨着比方才小了不少。
“你包得这样轻,等会儿又血流不止怎么办?”他语气委屈,说的话却十分欠揍。
秦昭闻言,掌根一个用力按在他脊背皮肉上,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如何,这样的力道叶公子可受得了?”
叶向洵眉角抽了抽,面容却并不扭曲,他下意识地向着声音来处偏过头,鼻尖差点撞到秦昭的额头上。
秦昭目光中猝不及防撞进一张苍白俊秀的面容,只见叶向洵笑意盈盈的眸光顿时也变得慌乱无措起来。
山洞中霎时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一颗火星噼啪炸开,两人同时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扭过了头。
“好了。”秦昭干巴巴道了声,起身就要走,手上却传来一阵拉扯的感觉。
原来是叶向洵扯住了她的袖子,这人仰头望着他,波光盈盈的眸子里映出着熊熊燃烧的柴火,他启唇,终于说出一句人话来。
“多谢。”
秦昭用另一只手猛然将袖子拉了回来,眉眼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叶向洵道:“天无绝人之路。”
秦昭点点头:“你先在洞内歇息,我出去找些吃的。”言罢她提脚就要走。
“等等!”
秦昭收回将欲迈出的左腿,不解道:“怎么了?”
叶向洵嘿嘿一笑:“外头,可能同你想的不大一样。”
秦昭望着他,以为这人肚子里又在酝酿着什么馊主意,于是乎撇撇嘴,继续迈步往前。
此刻早已天光大亮,山洞外飘来一丝不易觉察的古怪气味,秦昭皱了皱鼻子,这才细细观察起外头来。
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都是东倒西歪的坟墓,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形态各异,造型不一。氤氲雾气缭绕周围,涌动之间似乎有看不清的人影从远方袭来。
一只乌鸦哇哇叫着从天上飞过,扑棱棱扇着翅膀落在干枯得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