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母女住在村东头，母亲平常人喊王三娘，女儿人们都喊她翠柳。

同样是年纪相仿，看两人的样子也不怎么相熟。

可有些东西却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

刚才赵文柏看见沈然时毫无表示，可现在看见王翠柳时，整个人好像就紧绷了起来，眼睛也不时地往人家那边跑。

旁边大人都只顾着寒暄唠家常了，但对于沈然这样喜欢观察的人看来，这样不同的态度她自然是能够察觉的。

她能察觉，王翠柳身为当事人，自然也能察觉。

沈然能隐约感受到她对于这样的目光，是颇为享受的。

而这人自视甚高，对于自己的不屑，沈然也没有错过。

她对于少男少女之间的一些比较并无兴趣。

但这两人因为外貌对她产生的异样眼光，却令她生厌。

沈然心底暗想着要与这两人少来往，面上却也并无什么表示。

她老实地跟在众人身后，听着大人们谈笑，不多言语。

只顾着脚下的路，

不知道何时，

原本在前面走着的吴清风却来到了沈然的身旁。

用一种并不引人注意，

但沈然却知道王翠柳一定会注意到的声量说道：

“然妹，你累不累，用不用我帮你提着筐？”

瞧着人家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沈然自是不会自作多情。

集市就在她们沈家庄。

从她家走到集市那里总共也就二里多路的样子，两只鸡加起来也不轻。

可沈然却笑着说了不用。

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人。

不过两厢一对比，这吴清风跟那赵文柏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

她不用看都知道王翠柳现在是什么脸色：

两位少年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是吴清风更胜一筹。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

王翠柳若是会为那赵文柏对她隐晦的殷勤而得意；

那么自然就会为这吴清风对她无意间的关照而产生嫉妒。

沈然心里若说一点不高兴自然是假的。

但要说多高兴吧，也不至于。

一些有的没的，不值当她花费太多心思。

一路再无他话。

只除了赵文柏小心翼翼地跟王翠柳搭话，

还有王翠柳对他爱理不理，

却又不时地想跟吴清风说话的情景惹人发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吴清风对于王翠柳面上看着一副笑意，彬彬有礼的样子。

可沈然就是觉得，这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几分敷衍。

但王翠柳毫无感觉，整个人在吴清风面前都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

沈然对于她的此种作态，心里翻着白眼，却也抵挡不了八卦的天性。

看戏看得入迷，她竟脑补出了一场三人狗血大戏。

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看好戏的神情是否过于明显。

突然，吴清风朝她这边瞥了一眼。

沈然脸上的笑没有收住，就那样忽地僵在脸上。

待看到吴清风眼里真切的笑意，像是对她的恶作剧成功一般。

沈然心里不服气，眼睛一转，朝着他毫不含蓄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看见吴清风脸上吃瘪转过去的样子，怕自己太引人注意，沈然低头无声地笑得更欢了。

比脸皮厚？

谁怕谁。

她又不是什么喜欢害羞的小姑娘。

无言的插曲过去不久，集市便到了。

沈然自觉她们来的不算晚。

但像吴阿奶这样觉少的老人，还有就是她家这样卖东西的小摊贩。

已经将集市衬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农村活动少，大家平常也就只有逢集的时候，能够上街走走逛逛。

并不拘束于男女老少，规矩是留给有钱有闲的人研究的。

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农民。

他们的心里呀，装不下这些。

打过招呼，一起走来的人分散开来，各去做自己的事儿。

王小草自然是要跟林秀秀在一块儿的。

两人的菜摊摆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

也能唠唠嗑，叙叙家常。

吴清风则是陪着吴阿奶，两人随便在集上逛逛。

吴阿奶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冷清。

可让她去镇上吧，老人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去到镇上也不适应。

所以吴清风便时常回来陪陪她。

瞧着一老一少渐走渐远的背影，沈然心里对于这位少年有了更多认知。

她对吴清风的好感度是一直在增加着的——

不只是止于异性相吸。

而是对一个人的人格的认可度。

沈然虽然也没比吴清风大几岁。

可是她是年轻的，但同时也在一点点地苍老下去。

不大的年纪，既没有少年的朝气蓬勃。

也没有与之相反的沉稳气质。

只是颓丧着。

她要做泡菜生意。

也只是为了能够不用再为物质生活发愁后，继续安逸的颓废着。

她是一个异类，这自不必说。

像赵文柏那样的少年，对于好看的异性多些心思。

这在沈然看来还算正常。

只是觉得此人品格很是一般。

而吴清风嘛……

比之他确实是机灵了太多，却又不很世故。

比之自己，

则多了几分朝气，

与对生活的脚踏实地。

沈然心里对于这个人很是认可——

当然，认可不认可其实也无所谓。

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并无它用。

转回思绪，沈然发现王小草正在向林秀秀询问卖大公鸡的原因。

沈然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开始，自不想大张旗鼓。

还好她早就提前跟林秀秀打过招呼，让林秀秀不要多说。

是以此刻林秀秀也只是说家里现在嫌喂它们麻烦，又不舍得吃，索性就拿出来卖了。

沈然事先问过林秀秀，得知这一只大公鸡约能卖上七八十文左右。

心下一酸，沈然觉得，林秀秀能同意她把鸡给卖了，并且愿意把钱都交由自己支配——

真的是过于不可思议。

卖鸡的钱都有一百多文了。

据沈然所了解，林秀秀卖上一个月的菜，都不一定有这么多钱。

把这么多的钱，就这样给了她。

沈然更有压力了。

本来卖鸡换钱，

就是为了不直接从林秀秀那里拿钱。

沈然自欺欺人地想着：

没从林母那里直接拿钱，到时候万一生意不成的话，心里也不会有多大的歉疚。

眼下，她再不敢这么想。

为了效率更高，有林秀秀在这里看着，卖鸡的事情沈然自不用再多操心。

打过招呼，沈然便从自家摆摊的接头位置，

慢慢地向前走着，

也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观察着这自多年前流传下来的传统习惯。

街道两遍皆是席地而坐的男女老少。

菜筐或草垫子往下一放，就是一处摊子。

卖菜的人家，

逛街的人家，

无论是谁先看见了谁，

只要是认识的，

总要停下来说上一两句。

人们互相笑着，闹着。

脸上出现的是沈然从前很少有过的快乐祥和。

沈然便也放慢了脚步，

感受着这份安逸。

但她也没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

找泡菜坛。

她也没什要求了，差不多能用就可以。

饭都吃不上，还要什么自行车！

沿着主街一直往前走，不多久往卖猪肉的那家路口拐过去，还有一条小巷子。

卖碗筷瓦罐的的店家就住在街上，是自有一个店铺的。

没有名字，但店家一早就将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碗瓦罐。

沈然放眼看过去，阵仗还不小。

手里没钱，她也不敢进去，就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后，才注意到最靠后的几个已经落灰的大坛子。

坛子共有四个，约莫到她小腿高，这样的大小，是正正好的。

仔细看了看，除了外表上有些瑕疵，其它的沈然也没看出什么来。

但她从上面一层浅灰可以得知，只怕这些坛子是无人问津的。

不知是否出于外观的原因。

但沈然自问——

她又不需要有很好看的外观，只需要实用而已。

沈然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多少钱。

店家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也没回头看沈然，只说了句十五文一个。

这比沈然想象中的低了许多。

她心里有些惊喜，甚至于是大喜过望。

不太敢相信地再次问道：

“门后面那些大瓦罐只需要十五文一个？”

得到了确定的结果后，沈然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快步往自家摊前赶去，沈然想告诉林秀秀只用卖上一只鸡就够用的了。

她大概只需要三到四个瓦罐就行，另外一只鸡留下也可以。

她们家的鸡品相好，等到沈然赶回去的时候，两只鸡已经都卖光了。

林秀秀看见她过来，就随手把两串钱交给她，让她小心存放，面上并无任何不悦表现。

沈然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林秀秀也不管，只说是钱现在都给她用了，她看着花就行。

看样子是对沈然完全信任的样子。

沈然也搞不懂为什么林秀秀如此信任她。

心里仍旧颇为忐忑。

不过既然如此，沈然也就不再多想，只是大胆去做，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的。

大概估略了一下，沈然觉得，昨天虽然背回去的竹笋看上去很多，但架不住竹笋剥了壳后会缩水。

那些坛子又挺大，还挺能装的，她带回去的竹笋差不多能装三个坛子。

她手里现在的余钱还算充足，正好那里还有四个大瓦罐。

沈然就想把它们全给买下来，毕竟机不可失。

多一个也就不算多了。

大不了等下把昨天都背回来的竹笋处理完后，坛子用不完就再去挖些竹笋回来，这也不是多为难的事情。

只是她发愁四个有她小腿高的瓦罐，她应该怎么运回去。

真是大事没有，小事一箩筐。

要去做成一件事，中间还得有好多步骤需要她去操心。

也许这就是痛并快乐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