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窑厂。

沈然正准备拿着刚用炭笔画好的图样，去跟窑厂的主要负责人刘家福沟通。

说是刘家窑厂，其实也没个正儿八经喊的名字。

只是这个窑厂是从祖上传下来，他们一家人经营的。

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这样喊了。

刘家福是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材并不十分高大。

也许是跟窑厂打交道久了，不常常与外界交流。

他给沈然留下的印象是这人话并不很多，是个有些沉默严肃的人。

得了赵老二的介绍，刘家福与沈然两人简单认识。

听了沈然的要求后，他没急着答应，说先要看看图样才行。

做事挺严谨的，沈然也不敢大意。

仔仔细细画了样子，将其交由刘家福，让他先行过目。

接过图纸，刘家福细细看了，又向沈然细细问了关键的几处设计。

其实也没经过多长时间的思考，他就开口说没有问题。

沈然要做的坛子，他们这个窑厂可以做出来。

沈然要做的正是原来她所在的那个世界，上面有个碗口可以倒扣，用水隔绝空气的泡菜坛。

比之她当下正在用的坛子，沈然认为那样是更科学的。

所以她优先选用这种式样。

除此之外，沈然还需要他们为自己定做的坛子留下一些印迹——

在每个坛肚上留下她自己昨天晚上设计了好长时间的一个“沈”的标识。

有了这么大的订单，都是已经可以单独定做泡菜坛的规模，也是时候慢慢做自己的品牌了。

这是她的品牌意识。

而对于刘家福的答应，沈然并不怎么感到意外。

他们家既然祖辈都是干这个的，那么想必比她这复杂更多的瓷器，人家都能够烧制出来。

她这个也没有多复杂，并不难做。

既已答应能做，又问清交货时间。

接下来就是价钱的问题。

沈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耗时间，况且她瞧着刘家福也不像是喜欢讨价还价的人。

她让刘家福一次性出价，要是她觉得可以接受，两人也不用磨磨唧唧地讲过来说过去。

都干净利落些。

往常都是窑厂自己设计出货，单独到他们窑厂定制的不多，刘家福见沈然一个小姑娘，跟他做生意却是很有条理，也不怯场，说话也是一字一句，眼神清明。

他对沈然的印象还不错，又听沈然这样说了，他也喜欢和这样的人做生意，开口爽快：

“一口价，十二文一个，到时候送货上门，不收钱。”

“没有骗你，都是实诚价。”

沈然看向赵老大，赵老大做了多年生意，她面上表现的再从容，到底对这个行业没有多少了解。

对于这个价格，也就无从参考。

所以现在她只能从赵老大这里得到一些什么信息。

虽然，她对于这个价格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毕竟，她之前跟顾平顺谈的时候，一个泡菜坛预算是到了二十文一个。

但那是市场价，她现在拿的是批发价。

中间省了一道程序，没想到能省那么多钱。

要是她做的成品出来，一个在市场上卖上三十多文，肯定是有的。

毕竟，就赵老大卖给她的残次品，都能卖上十五文一个。

而她当时还自觉赚了。

只是她需要再向赵老大确认一下。

见沈然看她，赵老大也说了老实话：

“刘大哥没有多要你的钱，这个价格很便宜了。”

末了，还补上一句：

“我从他这里拿货都不一定有这么便宜。”

两人认识多年，也算是老友了。

听见赵老大这么说，不多话的刘家福竟然同他理论了起来：

“你这人讲不讲理，哪次你来我这里拿货我没有给你便宜！”

瞧见刘家福较真的样子，赵老大赶紧求饶，两人有来有回地又笑骂几句，才结束这场嘴仗。

最后沈然跟赵老大两人都是嘴角带笑地走的。

也不知道当时赵老大进货的时候多少钱。

回去的路上，沈然忍不住想。

不过没有想要去问赵老大，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人家也要赚钱，不然做生意干什么！

不能每次都让卖东西的人按照原价把东西卖给她吧！

也不能太贪心了不是。

人家愿意带着你来，还不摆谱，就已经够好的了。

她已经省了很多钱。

不过，沈然还是有些感慨：

要想了解一件物品的真正价格，还是得到生产这件物品的地方去看看。

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心中有数。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着，赵老大还是没忍住，问沈然要这么多坛子干什么。

沈然也有心回报赵老大的好意，问他：

“赵大叔，酸笋你知道是什么不？”

“是什么？”

他确实不知道。

“是能吃的东西？”

“对，能吃。”

“等明天逢集，我给你带点过来让你尝尝。”

“那感情好，不过，这跟坛子有啥关系？”

赵老大高兴之余，没有忘记坛子的问题。

“坛子是用来装这个酸笋的。”

“哦~”

“听名字酸笋不就是用竹笋做的吗？”

“用坛子装，还用一百个坛子装，这是有多少酸笋啊！”

“到底是有多好吃，做这么多你们家吃得完？”

“又不是我家自己吃的！”

“难道做这么多丫头你是用来卖钱的？”

沈然点点头，辅以“大叔你终于猜到了的表情”，让赵老大有些羞赧。

“丫头了不得！”

赵老大憋了半天才终于露出这样一句话。

他突然意识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并不是一般人物。

人家是能做大事的人。

而他一个卖碗筷坛子的人居然认识了这么了不起的人物。

赵老大此时激动非常。

他也不在乎沈然一个小丫头整天跑来跑去的能折腾。

赵老大知道沈然是个小丫头，但人家跟他打交道时比恁些毛头小子瞧上去可强多了！

所以是不是个姑娘其实也不很重要。

无形之中，因着和沈然打得交道，赵老大心里对于男孩女孩的一些念头，突然没有那么坚持了。

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沈然从刘家窑厂那里回到家后，天色果然还在大亮。

而林秀秀整个下午，从沈然走后，她没有人能说话了，心里就一直在想东想西的，人都没有怎么安心过。

她虽然胆子不小，到底是没有经过这样的锻炼，胡思乱想便多了些。

一会儿想到事成之后能挣多少钱，心里便一直跳着，激动着，笑得都合不拢嘴。

一会儿又害怕万一什么地方搞砸了，不但钱没有挣着，很有可能还会欠别人的钱，心里又很是惶恐。

沈然回来了见她整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慢慢地跟她讲着自己今天下午去窑厂的事情，以及接下来的打算。

耐心劝导她自己心里都有数，她急也没用。

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船到桥头自然直。

几番下来，林秀秀焦虑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然后没有等到沈然先问，又连忙给她说关于采挖竹笋人选的事情。

“王小草跟我最好，她人你也知道，做活又老实又勤快。”

“村子里我虽然不跟其他人常常在一块聊天，但总共就这么大的一个地方。”

“庄里人谁是什么样子，你娘我心里也是有点数的。”

“人不难找。”

“就然然你开的工钱，不说整个村子，只要你想要，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能让你挑。”

林秀秀说着说着，又觉得自豪：

她这话说的，怎么像个地主婆似的。

不过想起自己接下来要跟沈然商量的事情，语气又变得弱了下来：

“只是然然，我想跟你商量点事儿。”

林秀秀欲言又止，有点小心翼翼。

“娘你说就是了，怎么搞得这么严肃。”

沈然好奇，有事儿说就是了，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怎么搞得这么见外？

“挖竹笋的时候能不能用我娘家那边的人？”

林秀秀终于把这句话给问了出来。

一向都是她帮闺女做事儿。

求闺女办事儿这还是头一遭，她有点不好意思。

沈然挑了挑眉，她倒是将这事儿给忘了。

主要是原主对于林秀秀那边的娘家人也没有怎么相处过，没有多大感情。

而沈然自从到了这里，更是没有跟那边的人接触过。

所以那边的人她想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她跟那边接触少，林秀秀是在那边长大的，那边是她的至亲。

农忙时候那边也有人过来帮忙。

肥水不流外人田。

出于私心，林秀秀想要让那边的人过来帮忙，倒是也情有可原。

沈然可以理解。

也可以接受。

只是不知道，那边要过来几个人？

总不能……

全都来？

林秀秀的爹娘，她名义上的姥姥姥爷，身体都还很硬朗。

他们对林秀秀也很惦记。

沈然对此没有意见。

可若是这样，沈然不觉得林秀秀会如此气弱地同她商议。

出现这种情况，沈然就觉得林秀秀嘴里说的娘家人，除了林老爹，林老娘。

可能、大概、也许还包括她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说不定还要有林秀秀的亲大姐？

亦或是其他沾亲带故的人？

呵！

这样一算，怕不是都不用雇外人了。

自家人都能将活儿全包了！

沈然也不是不愿意送这个人情。

只是送人情人家也得领情才是。

她雇外人，人家会好好干活，不说些什么。

要是雇关系近些的人，他们又没有什么隐私的意识。

难免会向她问东问西，干活也不老实，还要指手画脚，越俎代庖。

很麻烦的。

沈然心里这样想，也就直接这样对林秀秀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

她以为林秀秀会有些取舍，总体上还是会向着自己这边的。

没想到，林秀秀听了她这话，愣了一瞬，居然吐出这样一句话：

“那咋办呢？”

对于她心里的猜想——

林秀秀要让娘家那边的人全上。

她居然没有反驳。

好吧，直觉是对的。

而对于沈然的担忧，一向很有主见的林秀秀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似乎是不知道问题该怎样解决。

沈然眨眨眼，对她这样的反应不是很理解。

她以为林秀秀听了她这问题，会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比如不用她娘家那边的人了，或者不要让她娘家那边的人全上。

没想到，林秀秀居然如此为难。

也是，她开的工钱可是每天每个人四十文。

农村活少，除了有自己挣钱手段的，她这也不算少了。

那些只能靠种地为生的，肯定都会抢着要上她这里来干了！

有好事儿，林秀秀自然会先想着跟自己关系近的。

她想法还是太单纯了，她就想要一是一，二是二。

可沾上人情，就不那么容易分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