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程雪天亮之前就离开了。
谢枰一直没睡,也睡不着,听着外头的动静。
快天亮的时候,谢枰听见了马蹄声渐渐远去。
他知道喻程雪离开了。
心头像是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下去后,又是无尽的酸涩涌上来。
桌案上放着喻程雪没喝的药。
药也已经凉了。
谢枰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天彻底亮了,他才慢慢地起身,将桌上的药碗收拾了,不留下一丝一毫喻程雪曾经来过的痕迹。
时节已近深秋。
长青和金岳甚至都不知道喻程雪那一夜回来过。
他们只是觉得,谢枰比以往更沉默寡言了。
在荆北的这段日子,谢枰发现确实有些事情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比如梁王,并没有登基两个月后就驾崩,而如今的喻程雪还是太子。
看来因为一些改变,命运的轨迹确实会发生变化。
所以往后的日子会怎么走,谢枰也不清楚。
但他能确定是,自己会和喻程雪渐行渐远。
曾经竹马共同长大的情谊,也会在这些日子里渐渐消磨殆尽。
喻程雪走后第七天,府邸的门又一次被人敲响。
这一次,是白天,是长青去开的门。
门外站着两人,穿着寻常布衣,但谢枰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宫中的太医!
谢枰上辈子在东宫的时候中过毒,就是这两位太医给他医治的身子。
这两名太医进了府邸,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拂了拂袖子,报上职位与姓名后,对谢枰行了个礼,道:“奉太子殿下之命,来给谢公子看看身子。”
长青大喜过望,“是殿下!”
谢枰望着这两位太医,低声问道:“太医不是不能给宫外的人医治诊脉吗?”
两名太医对视一眼后,姓付的太医道:“臣等是得了陛下同意方才来的,谢公子不必担心。”
这两名太医各自带了不少东西。
他们在给谢枰诊脉的时候,谢枰想起喻程雪,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对喻程雪说的话,突然又觉得心里难受酸涩了。
喻程雪总是这样。
说着伤人的话,做着爱他的事情。
谢枰真的受不住。
他宁愿喻程雪真的不喜欢他、不爱他了,也不要这样,把他折磨得够呛。
宫中的太医带的药材都是精贵无比的,只熬了一碗解药来给谢枰服下,谢枰便感觉身体好受了许多,当天也一直没有咳嗽或者咯血了。
太医到后的第三日,荆北下了一场大雨。
谢枰原本在屋中歇息,听见雨声后醒了过来。
他侧躺在床榻上,一低眼就恰好看见自己手腕上鲜红的手绳,还有贝壳手串。
因为侧躺的姿势,脖颈上挂着的平安符也从衣襟里滑落出来,和谢枰一起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谢枰慢慢拿起那个平安符,握在手心里。
把平安符捂暖了以后,才重新塞回衣襟里。
谢枰披衣起身,本想到屋外看一眼雨势,然而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门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姓付的太医的声音。
付太医说:“我等……不是从宫里来的,是从西戎那边过来的。”
与付太医对话的人是金岳。
金岳听后很惊讶:“西戎?!”
“对,”付太医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自请征战西戎了。”
长青也在旁边,大惊失色:“什么?”
付太医道:“太子殿下本想从宫中借太医来荆北,后来他发现……陛下似乎对谢公子颇有微词,也不知道谁日日在陛下身边编排谢公子的不是,导致如今陛下不喜谢公子,总觉得谢公子一边勾着太子殿下魂,一边又给太子殿下出谋划策。太子殿下知道如果他提出要借太医,陛下绝对不会允许,甚至会加重对谢公子的不喜,因此他就想了一招,自请去西戎征战,带上了三名宫中的太医,说是怕水土不服,其实只留了一名在军营里,另外两名……就是我等,都悄悄派来荆北了。”
屋外静了很久。
金岳喃喃道:“西戎骑兵凶猛,又有多年草原游荡作战经验,只怕殿下此去……有危险。”
这一方面,付太医便说不上什么话了。
他只是说:“太子殿下骁勇善战,会得胜归来的。”
谢枰在屋中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着,指节都发白了。
多少年了,喻程雪在外征战,从来就没和谢枰分开过。
不是说喻程雪一个人不行,也不是说他身边谋士少,而是他和谢枰已经有了一种心有灵犀的羁绊,很多时候,谢枰比喻程雪更敏感,能提前感知危险和敌军的诈术,也不止一次因此守住了大后方。
如今喻程雪只身一人,带兵去征战,谢枰的心底说不出来的慌和闷。
如果喻程雪真的得胜归来,谢枰觉得那是好事,哪怕他知道从今以后,喻程雪可能真的不再需要他了。
可若是喻程雪出事了呢?
何况,喻程雪之所以去西戎,还是为了谢枰。
这一夜,谢枰又彻夜未眠。
天快亮的时候,他偷偷收拾了行李包袱,给长青和金岳留了一封信,从府邸后门离开了。
谢枰在驿站买了马,向着西北的方向奔驰而去。
他想好了,这一次,就要彻底和喻程雪划清关系,还清这辈子和上辈子的债。他可以不出现在喻程雪面前,但可以暗中相助,只要喻程雪能平安无事、得胜归来,那谢枰也打算就此消失了。
他要把喻程雪给他的东西都还回去。
红手绳、贝壳手串和平安符。
也希望喻程雪从此以后把他的爱收回去。
谢枰不要了。
他是这么想的。
只是当谢枰策马赶路将近五天后,来到西戎边境,却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西戎的边境——凃将城,刚结束了一场战争。
谢枰四下打听,周边的百姓告诉他,说当时战争极其惨烈,中原的骑兵对战西戎的骑兵,分不清谁胜谁输,中原骑兵的主帅特别勇猛,杀得西戎骑兵一直往后退。
可那个主帅率兵一直追到远处的高丘上时,突然遭了暗箭,那箭似乎正中心口,有人看见那主帅当场就倒了下去。
很快,西戎骑兵又杀了回来。
中原骑兵被杀得四散奔散,死的死,逃的逃。
谢枰听后,茫然了一瞬,问那人,主帅长得什么模样,可曾见到?
那人摇了摇头,说他只记得那主帅穿银白的铠甲,头盔上有红缨,特别鲜艳。
谢枰的脑袋一嗡。
他忘了道谢,牵着马离开,往那人指过的远处沙丘走去。
那沙丘看着近,其实离得好远、好远。
谢枰走了将近半天,腿都走软了,走到残阳如血,才终于走到那沙丘之上。
脚下,没有尸体,但有一个头盔。
谢枰跪下来,捡起那个头盔。
头盔上鲜艳的红缨沾满了沙尘。
谢枰只看了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开始往沙子里挖,一直挖,挖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挖到。
谢枰又换了一块地方挖,挖得手指甲里都出了血,也没停下来。
可是谢枰找不到喻程雪。
他不知道喻程雪去哪儿了。
来之前想的什么断绝关系、什么还清情债,全都抛在了脑海。
谢枰感觉到腥甜又想涌上来了。
他想,如果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喻程雪,是那一夜,他将喻程雪关在门外,那不如此时此刻递给他一把剑,他当场自刎好了。
谢枰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对喻程雪发脾气,对喻程雪说那些狠话,把喻程雪赶走。
如果他当时跟着喻程雪回宫去,那喻程雪就不会来西戎了。
如果他当时不跟喻程雪发脾气,喻程雪也不会……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谢枰跪在沙丘上,挖到后来挖不动了,将身子埋了下去,眼泪浸透了眼前的那一小块沙地,喃喃地道了一句:“喻程雪……”
身边有人来了。
对方将手搭在谢枰的肩上。
谢枰慢慢直起身。
在渐渐落下的夕阳里,谢枰看见了喻程雪的脸。
长久的寂静。
喻程雪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谢枰,“你怎么……”
他话没说完。
谢枰的眼泪就瞬间涌出眼眶。
他一下子扑了上去,几乎将喻程雪扑倒在沙地上,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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