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沈墨之听见沈宁说自己认贼作父后，飘在空中不停的大喊，
“有本事出来说清楚，滚出来说清楚！”
但沈宁却不再说话，周遭的环境快速变换着。
天启九年初。
沈青还是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依旧喜欢翻墙来找沈闻。
此时沈闻已经同他一般高了，也并不像十五六岁那般瘦弱不堪。
如今若不仔细看，确实分不出来二人谁是谁。
但沈闻气质就较为温润无害，沈青则张狂无比。
“你又来蹭饭？！”
婉娘总是端着饭出现在回忆里。
宋淮璟看着半大少女变成了窈窕淑女，长成了沈墨之拿给他看的沈夫人画像中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呆愣住的沈墨之，发现他眼中含着泪。
“你可别哭啊！”
本来沈墨之不想哭的，被宋淮璟这么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的都抛诸脑后了，心中一股酸苦之意遍布全身，嗓子眼一堵，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颇为狼狈的抵在纪之郇肩头，将眼泪都糊在了他衣服上。
纪之郇安慰的拍了拍沈墨之的背。
宋淮璟默默的飘回到穆云铮身边，拽了拽他衣角，没话找话的说道，
“沈墨之是不是跟婉娘很像？”
他发现从进这个回忆开始，穆云铮就不怎么搭理他了。
也不知怎么了。
穆云铮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的离他更近些。
然后才点点头，说道：“继续看。”
沈青“呵”了一声，对沈闻与婉娘的饭菜不屑一顾。
“再过几月就是省试了，沈闻，你准备的怎么样？”婉娘问道。
“沈闻肯定准备的足足的！状元郎就是你！”沈青仿佛夸的是自己一般。
婉娘忽然踩了沈青一脚，咳了两声。
沈青方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是我，我是状元郎！”
沈闻微微一笑，替沈青裹紧了他身上松垮垮的狐裘。
他并不回答那个问题，而是温吞的开口说道：“雪还未化，穿严实点。这儿不比你的卧房暖和。”
又见婉娘也穿的如此单薄，便起身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你也是，先穿我的。”
婉娘脸一红，低着头扒拉饭去了。
其实沈闻才是穿的最单薄的人。
沈青看了眼嘴皮都冻的有点白的沈闻，忿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怒其不争一般。
他将自己的狐裘披在沈闻身上，没好气说道：“这种东西少爷我多的是，倒是你，平日给你送的你都压箱底了是吧？我瞧你这破衣服穿了好几年了还在穿，怎么不穿我给你的？！”
“舍不得。”沈闻仿佛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沈青用食指戳了戳了沈闻的脑门，无语道：“马上元宵了，到时候给我穿好看点，我跟你们一同过节！”
沈闻有些诧异，之前的元宵节沈青都出不来，因为沈员外与沈夫人要带上他回外祖家。
“我大哥从东京回来了，我让他替我去的。”沈青看穿了沈闻的疑惑，开口道。
“所以！我带你去看元宵灯会吧！你这二十几年老待在这破院子里，是我我都要疯了。”
但沈闻却很犹豫，他一直都不愿意出去。
因为他知道他自己不详，是被抛弃之人。
“我爹他们都去外祖家了，没人能看见你！走嘛走嘛，就当陪我嘛！”沈青发誓，他今日定要说动沈闻。
他要让沈闻看一看世间繁华，这样日后当了状元郎才不会手足无措。
于是他对婉娘眨巴眨巴眼睛，示意她也快劝劝。
“我怎么觉得这表情似曾相识啊？”宋淮璟纳闷的对穆云铮说了句，却又忘了到底在哪见过了。
……
婉娘知道沈员外一家元宵都会去外祖家，元宵前两日去，后两日回。
一共五个日头。
所以她便也劝着沈闻，说道：“左右也无人看得见你，大不了带个面具！元宵灯会盛行戴面具游玩的。”
沈闻禁不住二人这般磨他，也确实是因为机会难得。
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们。
沈青与婉娘举着碗筷碰了个响，表示庆祝可以一同逛元宵灯会。
然后婉娘便反应过来，沈青拿的是沈闻的碗筷。
“沈青你放下！沈闻还要吃饭呢！”
画面一转，很快便到了元宵节。
天气还是微凉，于是沈青趁着沈府人少大摇大摆的给沈闻披上了属于自己的张扬狐裘。
沈闻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沈青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让他还是心了软。
三人就这样偷偷在沈青曾经专门让狗刨出的狗洞钻了出去。
他老早就想带着沈闻见见世面了！
婉娘事先准备了好了三个面具，她递给那二人让他们戴上。
面具一模一样，连狐裘都一模一样。
她走在二人背后，居然都有点分不清谁是谁。
但只要沈青那厮一说话，她就立马知道了。
“我们去吃荷叶鸡！”沈青拉着没见过世面的沈闻直奔小贩。
此时还未天黑，但金陵城已经挂满了彩灯，大街小巷全是人。
有商贩，有游人，络绎不绝。
是沈闻从未见过的热闹。
他一时间被眼前之景惊讶住了。
二十二年活在那处破败院落，月娘捡回他之时，他还不足满月。
从未踏出院落一步。
在那小小四方天里，他只认识沈青与婉娘。
如今，他看着城中天地，一时愕然无法言语。
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那里。
但——
他看着眼睛亮晶晶盯着他的沈青，发自内心的扬起嘴角。
那是他此生最真挚最好看的一个笑容。
沈青听见他说：“谢谢你。”
于是脸皮厚的少爷耳尖一红，故作矜持的说道：“早就让你出来了，哼！”
沈青跑到卖荷叶鸡的商贩面前，要了两份荷叶鸡。
“喂！我的呢？！”婉娘跺脚，指着沈青手中的两份荷叶鸡说道。
“你跟沈闻分，他吃不完！”沈青又眨巴眨巴眼，有些暧昧的看着那两人。
“我不吃了！”婉娘脸皮薄，羞的一红，快步走前去了。
沈青与沈闻并肩走着。
沈闻将面具掀起一个小口，咬了一口沈青给他剥好的荷叶鸡。
眼睛猝的一亮，似乎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食物。
“怎的跟上次你带的不一样。”
“上次那个都凉了，热的才好吃！”
沈闻点点头，又吃了好几口。
沈青在旁边看着他，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笑容。
他在想，等沈闻这个乡巴佬到了东京城做了大官会不会也像这样啊。
太丢他人了。
他以后要多让沈闻见见世面！
元宵灯会有三轮花灯游街，是金陵城最盛大的一次灯会。
日暮降临之时，便是第一次的花灯游街。
三人被挤在人流中，看中间做成兔子形状的巨大花灯，还有花车。
花车上是金陵东风楼选出来的花娘子。
无数人投手中之花来对每年的花娘子表示爱慕之意。
“东风楼是？”沈闻挤在人群中，因为周围实在太吵闹，他只能大声问。
还未待沈青听清楚，他身边的人便回道：“你这人怎么连东风楼都不知道？”
“那可是金陵城最大的风花雪月之地，花娘子是风花雪月之首，最为貌美清雅！”
“就是青楼。”沈青意简言赅道。
于是那人闭了嘴，默默继续买花投花去了。
“沈青这人挺有意思哈。”宋淮璟又在穆云铮插嘴道。
穆云铮还是没理他，依旧默默看着下面的沈青与沈闻。
“东京城都没有如此盛大的灯会，这事儿结束带我来逛逛呗？”宋淮璟又戳了戳穆云铮的胳膊，嬉笑道。
“让沈墨之带你来。”穆云铮忽然闷声说了一句。
“？”宋小世子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关沈墨之什么事？
……
这边沈闻明白了东风楼是什么地方之后，就默默的看花灯游行了。
他本想投一朵手中花的。
但——
他看着花车上的跳着祝舞的美貌少女，又看了看身边满心满眼都是巨大兔子花灯的婉娘。
他将手中花塞到了婉娘手中。
婉娘一愣，有些诧异。
随后反应过来时，便面红耳赤，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这是何意？”
“我见他们都掷花送花娘子，我将手中这朵送你。”沈闻温声答道。
“你知道他们掷花什么意思吗？”沈青凑近问道。
“不知。许是觉得花娘子貌美？”沈闻疑惑道。
“你不知道你送什么花！”婉娘一下子把花扔回给了沈闻，赌气般的跑走了。
“婉娘！”沈闻喊了一声，婉娘跑的更快了。
其实他是知道的，可他——并不能带给婉娘幸福。
于是世人都用手中花送给花娘子表爱慕之意，只有他偷偷送给婉娘。
“追啊！你干嘛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暗送秋波了许久了！”沈青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愣着的沈闻。
“可我……”
“可什么可！再不追出事了怎么办，今日人这么多！”沈青故意夸张说道。
于是沈闻立马追了上去。
沈青“嘿嘿”笑了两声，心里想着说不定等沈闻中状元了，他还能多个嫂子。
虽然这个嫂子有点泼辣。
但沈闻喜欢就好。
“为何一直在沈青这？”沈墨之间周围场景一直未变，疑惑道。
“此为回忆。”穆云铮说道，“沈宁将我们拉进来看的是沈青的回忆。”
因为他们一直是随着沈青的视角而变化的。
所以只能看见有沈青在的场景。
……
沈青一直老神在在的看着花灯游街，忽然看见婉娘跑了回来。
却并未见沈闻的身影。
他疑惑道：“沈闻呢？”
婉娘也十分疑惑，说道：“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你刚才跑了他追你去了。”
“啊？我没瞧见他！”
二人忽然面色凝重，沈闻是第一次出来。
他不熟悉金陵城。
“愣着干嘛！找啊！”沈青忽然大吼，在沈闻离开的地方迅速的跑走。
婉娘也红着眼眶到处找。
场景随着沈青的视角不断的变换着，宋淮璟看的是头晕目眩，直接靠在穆云铮身上懒得动弹了。
沈墨之却紧张的懒得关注宋淮璟那边，他一心只想看沈闻。
“沈青？”沈闻忽然叫住了正在焦急问路人的沈青。
沈青猛的转头，飞奔至前狠狠拽住沈闻的胳膊。
“你去哪儿了！”
“我看婉娘很喜欢兔子花灯，我就想买几个哄她回来。”沈闻举了举手里的三个兔子花灯，“方才有点迷路，还好遇上了一个好心人给我指了路。”
沈青这才松开手，没好气说道：“让你去追婉娘，不是让你买花灯哄她的。要是没好心人，我看你怎么回来。”
“还有你呢。还有婉娘。”沈闻微微一笑，温柔说道。
沈青都被他搞的没脾气了，拉着他去找婉娘了。
婉娘明显都哭过一场，看着回来的沈闻直接一拳垂在他胸口上。
“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
“给你买了花灯，别生气了。”沈闻将花灯递给她，“好看吗？”
婉娘喜极而泣，笑着点点头。她转头看向沈闻，想就算这样陪他一辈子都可以。
作为他最好的朋友也可以。
“放不放孔明灯！”沈青拎着三个孔明灯过来，问道。
“怎么放？”沈闻老实发问。
“很简单的，你先写上你的愿望……”沈青一步一步教着沈闻。
然后他看见了沈闻写的愿望。
“愿沈青高中之后造福百姓，永葆初心：愿婉娘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无灾无难。”
“你写的什么愿望？”沈闻转头看沈青在那奋笔疾书。
“不给你看！”沈青躲在婉娘后边，偷偷摸摸写着。
……
但宋淮璟他们却看的清楚。
“愿沈闻做状元郎，入沈家正门，娶婉娘为妻；愿沈闻日后看尽世间繁花，春风得意未有尽。”
宋淮璟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场景忽然猛烈的转动着。
一下子就入了秋。
是科考省试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