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领主要盖房子给我们住，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莱塔河旁边修了好多炉子，听芭娜姐姐说是在烧砖头。那么那么多的红砖，能盖好多好多的房子了。”

虽然回话的小女孩没有明说，但她语气中的希冀骗不了人。如果真的能住上新房子该多好啊，哪怕只是一个偏僻的小角落。但是，新领主凭什么把新房子给他们住呢。柯佳叹口气，努力抱住身上的小被子，哄着身边比她更小的女孩子道：“快睡觉，明天还要工作呢。”

工作。这两个字对姐妹俩来说是十分陌生又熟悉的字眼。生长在一个注定被放弃的小镇里，柯佳已经忘记了父母的长相。也忘了什么原因，让镇子里能跑的年轻人跑了个干净，原本肥沃的土地因为缺少人力被荒废。仅剩的粮食吃完了就吃草皮、树皮，草皮也没有了就吃虫子、蚂蚁。

能吃饱饭的日子曾经是那么遥不可及。

几乎让人怀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一种臆想。这个小镇真的来了新领主吗。

凌晨河堤边。

“这些材料已经够几百人住了，更别说你要盖的这种棺材房，再住下一千人也绰绰有余，你还要烧多少砖？”

已经没日没夜跟着黄毛熬了三四天的拉文克劳，现在说话都带火星子。

“这点存量怎么够用啊。”黄毛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们要建的可是第一座有冒险家协会的小镇。才能容纳一千人顶什么用？而且，”黄毛强调道，“什么叫做棺材房？！懂不懂城市化的格局啊。”

“这叫楼房！每家每户三室一厅一厨一卫，除了没电梯简直就是我梦中情屋，我要是能有一套这样的房子，做梦都能笑醒好么。”

拉文克劳强忍住把泥巴塞进这张嘴的冲动。

就这孤零零空荡荡，全是砖头堆起来的所谓三室一厅，别说让她住进去，就是在里面站上一会，拉文克劳都感觉自己快窒息了。还有比棺材房更贴切的形容吗？

想到这里之后会住满人，拉文克劳都不由得感到抱歉。王都的监狱都不会比这更拥挤。

“真没想到，旅行者的梦想居然如此……”她实在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含糊略过，接着诚恳道：“拉文克劳家在瓦戈兰也有几处小城堡，你要是不嫌弃就随便挑一处去住好了。放心，绝对不只三室一厅。”

黄毛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让资本阶级共情是不可能的。

游戏里几个月就能盖几百套的房产，请问有什么意义吗。他要是真能进来住得上也就算了，只能过过眼瘾还不如别让他看到，伤口上撒盐了啊喂。

“算了，你不懂梦想的重量。”黄毛摇头。

拉文克劳：？

所以三室一厅的砖头房才是你的梦想，三楼独栋的花园城堡就不配了对吧。

几天前，一只颤颤巍巍，走路感觉都顺拐，让人不禁担心它会不会飞行失事的猫头鹰从黄毛的窗台前出发，带着重任前往拉文克劳的家族城堡。

然后不负众望地带回了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几天将会经历什么的拉文克劳。

拉文克劳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研究出如何升高温度，还不会使炉子炸裂的魔咒。黄毛惊觉自己总算找对了人，于是各种要求层出不穷，拉着她在工地上不眠不休耗了几天。

要不是迪卢克实在看不过眼，哄着黄毛走了，拉文克劳至今没办法脱身。

连续几个清洁一新都没办法去掉身上几乎腌入味的土腥气，拉文克劳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于是她放弃了幻影移行回家睡觉的打算，慢慢在河堤上踱步。

拉文克劳之前从未来过这个麻瓜小镇，说实话，这种人烟稀少逐渐步入消亡的镇子存在着这个大陆的各个角落。不引人注目的消失掉，就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然后在若干年后，繁衍欲旺盛的麻瓜又会重新发现、占有这个地方，继续重复相似的历史。

拉文克劳并不觉得旅行者这副大刀阔斧进行改变的行为，会产生什么正面作用。

对比记忆能留存千年的巫师，麻瓜这样渺小又健忘的物种是永远记不住教训的。旅行者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只要他离开，命运重复的轨迹又将开始。她实在看不出旅行者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本来确实如此。

但有一点拉文克劳遗漏了，她永远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这些砖瓦修建的楼房真的变成了大部分人的梦想，通胀的房地产让整个瓦戈兰的经济被迫重新洗牌。

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的砖楼，仍旧是一副招人嫌弃的模样，并没有立马变成金钵钵。

快要竣工的冒险家协会外。

黄毛和迪卢克站在门口沉思。

大半天之后，依旧没有人开口。

“你说，我要是现在跟拉文克劳说，我要推倒重建，还来得及吗？”

“你如果不介意身上多几个不可饶恕咒的话，我没有意见。”

黄毛死鱼眼对视回去。

“但这真的也太丑了。我实话说，我不会进这样的地方来委托任务。”

迪卢克忍不住附和道：“我也。”

“要有很大的办事厅，要有十几个服务窗口，天花板要有滚动的广告条……这些都是你要求的，也确实都做到了。”迪卢克轻声道，然后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

“额。”黄毛扶额，“现在不是推锅的时候吧。谁能想到会做成这副样子啊。”

之前还被拉文克劳吐槽楼房像监狱，真监狱这就来了。空荡荡的大厅，一眼只能看到被木栏杆四四方方围起来的窗口，挨挨挤挤地排满了三堵墙。刷了白漆的木板嵌在活动的沟槽里，从天花板一头滚到另一头。

整座建筑充斥着由于生产力不足，十分粗制滥造的质感。

并且，只是站在门口，一种来探监的既视感就油然而生。

“不对吧，我画的草图就长这样吗？真的吗？”黄毛不死心地问道。

“什么草图？没看见你拿出来过。”迪卢克疑惑。

方原愣住了，他明明就画过好么 。鼠标飞速点开最近的文件，一个以‘冒险家协会’命名的PSD文件，大剌剌的出现在桌面上。

PSD文件……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方原愣了好一会，失笑道：“我真是玩游戏玩疯了。”

一种没来由的失落感陡然升起，手中的鼠标紧了又松。

“就这样也挺好的，我没意见了。”好半晌，黄毛开口道。

察觉到旅行者低落的心情，迪卢克转移话题道：“今天太晚了。忙了这么久，你也该休息了。我们回巫师小镇？”

黄毛不受控制地在原地来回踱步，听到迪卢克的建议，他啊了一声，反应了好一会才道：“迪卢克，你见过河堤那边新修的楼房了吗？”

不明白旅行者的思路怎么一下跳得这么远，但他还是回答道：“还没来得及，怎么了。”

“我带你去看看吧。修得很好，很漂亮。”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一瞬晶莹水光，像有星辰无意陷落。

迪卢克下意识想递出手帕，又及时收了回来。

黄毛没察觉他的举动，莫名酸涩了一瞬的眼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迪卢克没有问他为何突然难过，方原也没有再点开对话框。

画面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肩往河堤走去。

终于站在了黄毛口中那座很好，很漂亮的楼房下，迪卢克觉得需要安慰的或许应该是自己。

所谓的楼房就是一大长条竖着的建筑物，红砖结构的砖墙，层层叠叠的往上加码，每层楼整整齐齐的开了一排的窗户。迪卢克目测了一下，大概有八层楼。

请问，这和刚才的冒险家协会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然而黄毛已经抬脚往里走了，迪卢克也不得不被迫跟上。

门还没来及安上，只能看见红砖垒出来的一个个门洞。墙壁没有刷漆，天花板没有挂灯，地面的木制结构直接呈现在眼前。这是比毛坯房还要原始的房子。

迪卢克不解地看着黄毛珍惜地从一个房间进到另一个房间，甚至间或抚过墙壁的石砖。

“真让人怀念啊。”方原感叹道。他的童年。

方原出生在南方的一个乡下农村，他对房子最开始的印象就是由红砖，石板，和竹篾堆砌起来的墙壁，全是青瓦的房顶，偶尔一两片用于透光的玻璃瓦。老房子的承重柱由于年限过大，已经开始倾斜，甚至需要额外的柱子帮忙支撑才能保持房子不垮掉。

后来到了读书的年纪，为了缩短动辄一两个小时的赶路时间，他们在小学的镇上租了房子。那时他对房子的印象是红砖水泥垒成的墙壁，水泥浇筑的地板，可以往上顶的铁片卷帘门。

再后来到了工作的年纪，钢筋水泥浇筑出的城市里，他看见昼夜不歇的霓虹灯，反射着虹光的玻璃墙。白日喧嚣的人声，寂静夜晚的键盘声，只是再也听不见蝉鸣。

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面对着电脑，他问自己，他想要的房子是这样的吗。

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坐北朝南，阳光通透。

也许拉文克劳说的那句话没有错。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今晚想在这里睡。”黄毛找了块砖头坐了下来，没头没尾地说道。

迪卢克环视一圈周遭环境，确认确实没有发现一张床、一只椅子。

感觉像是回到了来新大陆的第一天。

迪卢克还想劝劝他。

黄毛已经拿出了小毯子，甚至还打算在屋子中央点燃那堆建筑废料，用来照明取暖。

等等，怎么想都不能这么干吧！

浓烟迅速在房间里蔓延，幸好火势变大之前，迪卢克手疾眼快地卷起这堆东西丢向窗外。

黄毛：！

“你是想在这里睡觉，还是想在这里自杀？”迪卢克阴阳道。

“抱歉抱歉，脑子坏了。幸好没出大事，不然真得推倒重建了。”

被这么一吓，黄毛瞬间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夸夸新封面嘛，虽然我已经在准备新新封面了！

这章中途好几次都觉得可以停了，但字数不够于是继续写，观感可能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