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在辽阔噬人的马路上狂奔。

他没有想到一觉醒来已经是六点二十，他甚至没有印象自己怎么会睡着。他从武装侦探社的沙发坐起往外看的时候，窗外是逐渐阴沉发黑的天，远处隐隐有红光，但看不真切。

侦探社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散落的资料显示出主人走得匆忙，办公室的白板上还贴着昨天以前的资料——那是侦探社刚接到的、来自异能特务科的委托，异能力者突然的死亡事件。

中岛敦往那块白板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窗外似乎有什么和寻常不一样的地方，中岛敦仔细看了看，除了觉得天空中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之外，似乎没有异样，如果要说的话……整座城市似乎格外的安静？

没有夜晚的车流、没有嘈杂的人声，明明还不到深夜，整个城市安静得好像死去了一样。车辆随意地停在路边，如同办公室的场景一样，很像是事情做到一半的人们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场景。

中岛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里猛地播放过一堆科幻恐怖片，他放缓呼吸，将呼吸声压到最低，紧绷的神经让他听到办公室内表盘上秒针的走动，以及还有潜藏在黑暗里若有似无的喘息。

由于外面有些许黄昏的光线，室内没有打开灯光，中岛敦透过玻璃的反射，朦朦胧胧地看着潜藏在角落里的生物，那团黑影上有两团黄色的亮点，他仔细一看，是老虎的眼睛。

月夜下的老虎和他静静地注视着同一块玻璃，惬意地甩着尾巴。

“——！”跑！

中岛敦绷紧的神经在那一刻断裂，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了窗，一跃而下，后瞥的余光中他看到那只老虎也紧随其后，跟着他一起狂奔。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情总是我啊啊啊——！！”

咦？他为什么要说总是？

总感觉他经历了奔波又忙碌的三天，一觉醒来，身体是灌了铅一样的疲惫。

那只白虎——少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自己的异能力，而他现在除了跑别无选择的原因是，他根本用不了异能力，仿佛是自身的异能力被抽离出来具现化一样……

具现化？

他猛地想到白板上残留的资料，那些异能力者自杀的表现正正好是自己的异能力，也就是说，如果他死于虎口，第二天别人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他的资料毫无疑问也会归档到那系列的案卷当中。

甚至有可能出现在他的同事桌上。

第一次独立推理得这么畅快的中岛敦并没有一丝喜悦。相反，他正苦恼该往哪个方向跑，这只老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灵活，即使他拐进小巷，它也能熟练地越过障碍物，踩着墙壁朝他逼近。

完蛋、完蛋、完蛋……到底该往哪里跑？

往远处有红光的地方？往异能特务科？还是……？

中岛敦脑袋里杂乱地思考着，没有听到另一串明显又清脆的脚步声，他冲出小巷将要右拐，直接和一名穿着和服的少女撞在一起，他们对视一眼，倏地用力朝对方推了一把，借着这个力两人很快错开，在地上翻滚两圈之后，重新调整姿势。

巨大的夜叉和白虎打了个照面，并没有预想中的冲突，反而调转方向同时朝着各自的主人进攻。

“这里。”

泉镜花拉了中岛敦一把，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她来的方向跑去，路过一扇小门之后，和服少女猛地打开门，将中岛敦踹进去之后，利落地落上门锁，顺着滑道往下滑。

这里是城市四通八达的地下水道，也是港口黑手党的密道之一。

他们并不清楚异能力会不会进入地底，但起码这里能有暂时的喘息。中岛敦犹豫地跟在泉镜花后面，同样是港口黑手党，她和芥川龙之介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起码从外表看起来，根本想象不到这样一名人偶一样精致的女孩会是港口黑手党。

他没有和泉镜花说过话，有印象也是因为最上潮给他介绍过，在泉镜花跟着阿比盖尔一起到他们家做客的时候，他在楼梯处跟泉镜花打了个照面。

等等……他是不是趁机贬低了芥川？中岛敦的良心动摇了两秒，接着想到芥川揍他时候毫不留情的模样，在心中冷笑两声，狠狠地把他对芥川龙之介的善心丢在地上。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个是异能力吧？还有……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中岛敦颤抖的声音在地底回荡。

泉镜花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余光往后瞥，显得无比冷静：“雾气起来的时候，普通人全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异能力者，以及被剥离出来的异能力，拿着这个。”

女孩的手轻轻一扬，从袖口处甩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扔给中岛敦。少年手忙脚乱地接过之后，才发现从刚才开始，泉镜花的左手一直抓着一把胁差，身体也始终保持着攻击的姿势。

“你是打算攻击异能力吗？”

“不可能一直跑的。”泉镜花点点头，笔直地站着，目光望着下水道的远方，不深不浅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头顶有红色的结晶……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把那个结晶弄碎，然后，把异能力夺回来。”

白虎和夜叉白雪出现在了两头，中岛敦往后走了几步，和泉镜花背靠背，深吸一口气之后，压低身子，随时准备进攻。

是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异能力夺回来，他们眼下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人。

至于被中岛敦惦记的其他人——

从雾气起来的瞬间，最上潮就察觉到不对。雾气里好像有东西在吞噬着什么一样，从远处的高塔开始涌出，接触到地面的刹那，普通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站在空旷的道路中央，抬头往上看。此时此刻，横滨几乎全都暗了下来，孤零零的路灯发着昏暗的光，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仿佛漆黑的界碑，将天空压得更低。

这样的夜晚，明明月光会很明显，但最上潮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到厚重的雾。一望无际的雾笼罩着她的视线，远处十米开外的物体几乎难以辨别，一切都笼罩在这片静默如迷的雾气之下。

“这就是敦君说的‘起雾了’是么。”最上潮呼出一口气，朝着异能特务科的方向赶，“搞什么啊，一个人都没有。”

她身上的魔力运转良好，雾气接触到身体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抽离她的魔力——不是简单的魔力汲取，而是将“魔力”这种概念本身全都抽出，但这是做不到的。

除非连同她身上的魔术回路一起抽离，否则她的力量谁也抢不走。

啊……这难道就是异能力者连环死亡事件的真相？

最上潮恍然大悟，那些只看到雾气却没有半点记忆的普通人突然得到了解答，这片雾在横滨形成了一个巨大又奇怪的场，像是两个世界，普通人自动被驱除出了这个属于异能者的一侧，而在这里，或许异能力会被剥夺出来，攻击自己的主人。

这位——不知现在在哪里的雾气的元凶——异能范围控制得也太精准了吧！

少女一边跑一边在心中哀嚎。

她现在身边一个人都不在，周防尊今天没有排班，在家里休息，不知道会不会被卷进雾气里。沢田纲吉接了个咒术高专的任务，这两天在东京，而本来在家里的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被太宰治说了什么，竟然跑出横滨采风去了……

可恶，又通风报信是吧？为什么不带上她！一想到这件事，最上潮简直对太宰治恨得牙痒痒的。

她总觉得这样的异能力有些眼熟，像极了她在龙头战争时期的感觉。那个时候，最上潮在离开横滨之后，曾经试图探查关于龙头战争的消息，结果却被异能特务科的保密程序挡在了外面。

因此，她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曾经的龙头战争、以及现在这场可疑的雾气的异能者，或许和异能特务科有过交易，因此才能平安从龙头战争中脱身。

……明明现在自己拥有异能特务科的权限，早知道就翻一下档案了……不过到底往哪里跑？

如果往横滨外围跑呢？

最上潮突发奇想，她不知道这片雾笼罩的范围在哪里，但按照常识判断，最大也不会大过横滨。

她不知道雾气的边界是怎么样的，在雾里的异能者又是否能够跑出这片雾，但这种事情充满了风险，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自己尝试，只能暗暗想着有没有哪个倒霉蛋满足她的好奇心。

轰——

远处传来山崩似的的巨响，最上潮稳住身子，思忖着不会是地震吧，三两下爬上旁边高楼的天台，往震动的来源看去。

那是骸塞，龙头战争时期被废弃的一座古堡。外表已经被风化剥脱得差不多，但大体的轮廓还能看到，震动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一条红色的巨龙从骸塞的顶端缓缓出现，盘踞在它的上空。

“…………草，龙都出现了。”

最上潮下意识掏出手机拍照留念，骂了一声之后，加快脚步朝异能特务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