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汪口中“摘果子”的案例，生动形象。

很显然，他在讨论的不仅是“摘果子”而已，而且也是一个关于“资源分配”的问题。

对此，精灵们都能够理解。

不过，他们却也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此时，甚至不用多想，就有了方案。

“这有什么难的？既然我们是分配者，那么，制定一个公道的规则就好了！”

“无论老人还是小孩，无论强大还是弱小，都是平等的。我们设立规则，也绝不应该区别对待这些人。因此，我选择平分箱子，给予每个人同等的待遇……”

“是啊！能够获得相同份额的资源，大家应该都可以接受吧？”

此时，众人都在积极发言。

他们都自信，自己口中所说的分配方式，足够“公平”，能够解决题中出现的这一问题。

却不想，小汪接下来的发言，彻底打破了他们的预期。

“看来，大家的想法都比较一致。”

“根据讨论，在资源分配时，我们应该给予公道、平等、人人都能接受的方案——那么，一人一个箱子，显然是最‘公平’的分配方式！”

闻言，众人皆是点头认可。

却见小汪又道：“这样一来，的确很好。”

“高个儿年轻人，踩着分给他的箱子，依然能正常地摘果子；身材略矮的老者，踩着一个箱子，也可以伸手够到果实了……”

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果然，有观众发出疑问的声音：“还有，那个孩童呢？”

却见小汪摊了摊手，露出了些许无奈之色。

“唯独那个孩童，因为个头实在太矮了，所以，哪怕踩着箱子，却依旧摘不到果实。”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谁叫他的个子太矮，实力太弱，以至于，就算我们‘公平’地分配了资源，却也帮不到他呢？”

……

现场忽地沉默了。

一人一个箱子，这种分配方式固然不错——公道，不偏袒任何一方；人人都有同等的待遇；自然，大家也都不会有意见。

虽然，看起来已经很“公平”了。但是，很显然，这并不是最好的结局！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平分资源’的做法，很符合道理，按理说不会有错……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啊？”

“我有点担心，这个结果，会不会对那个孩子不太公平啊？”

众精灵对视一眼，皆是皱起了眉头。

哪怕到了此时，他们的心中已经若有所察，觉得不对，可是，却又很难言明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却见小汪望着众人困惑的脸，轻轻一叹。

“唉，真是可惜了！”

“就算我们觉得‘平等分配’的方案很好，可是，那个‘摘不到果子’的孩子就未尝会这样想了……”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又是一阵沉默。

众人拧眉思索，心事重重，一时间竟无人开口讨论。

唯有小汪眯着眼睛，若有似无地提了一句：“要知道，那个孩子站在一个箱子上，只差一点点就能摘到果子了。”

“要是……能再多一个箱子就好了！”

……

小汪的话语，仿若是一个开关。

不多时，便有一个机智的精灵灵光一闪，提出了新思路。

“说起来，那个年轻人——他本就个子很高，不用站在箱子上就可以摘得果实。那么，分配给他的那个箱子岂不是无用了？”

“若是能把这个不用的箱子给到孩童，那么，孩童踩着两个箱子，不也就能摘到果子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恍然。

“这样分配的话，人人都能摘到果子，就会更加合理了！”

“对对，我们应该考虑到的，通过协商和资源调动的方式去保护弱势者，才能让每个人都获得摘果子的机会……”

众精灵的讨论，渐入佳境。

闻言，小汪也点了点头，欣慰一笑。

“这就是我想说的——追求‘公平’的规则固然没错，但是，只停留在‘公道’‘平等’的要求上，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人生来就不同，小到胖瘦高矮，大到天赋机遇……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如果，我们能认识到这一现实，并且，来商讨、调整、完善规则，去调动资源、尽力补偿弱势者，以此保障每一个人的利益。那么，就有了比‘公平’更重要、更可贵的东西，我愿称作‘正义’！”

小汪的话语，引人深思。

到了如今，众人皆是低下头，认真倾听他的发言。

他所列举的“摘果子”案例，正意味着两种不同的分配方式：前者公道、均等、给予每个人平等的待遇，称为‘公平’；后者，互利合作、给予弱者以补偿，称为‘正义’。”

“我们应该去寻求‘正义’，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公平’的程度上。”——这就是小汪的观点。

数分钟后，当小汪的发言完毕，众人已然态度大变。

因为，他们都为小汪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观点，而感到深深的叹服。

“唉，真的是这样！”

“怪不得他说，不应该一味追求‘公平’……”

“制定‘公平’的规则，原来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在平等的待遇以外，还要考虑其他那么多的因素。”

就连台上的黄衣祭司，也听着听着，忍不住地露出了惊叹、回味的神色。

而后，他甚至直言询问：“您刚才提到，要给予弱者以帮扶，但是也要量力而为，不能影响了整体上的平等、和谐——那么，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去寻求‘公平’？”

……

这一刻，“宣讲会”的现场，简直成为了小汪的主场。

光明神殿里，数百名精灵听众都端坐着，竖起了耳朵。

唯有小汪站在原地，昂首挺胸地出声发言：“事实上，我们人类对于‘公平’也有着很多讨论。”

“有人类思想家提出，‘公平’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包括了起点公平（机会公平），过程公平（也叫规则公平、程序公平），结果公平。”

“这三种‘公平观’紧密关联、相互影响……”

“……”

“这就是我们人类的做法——我们追求的绝非是平等而已，还有由多方机构相互制约，设立正当的、可接受的制度——像这样，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合作共赢，才能获得长期稳定的发展。”

就这样，小汪侃侃而谈。

他自信非凡的模样，他高谈阔论的内容，令“宣讲会”现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这群光明信徒，一直以来，都在试图创造一个平等、公道的世界，却从未想过——在“公平”之中，居然包含了那么丰富的细节，以及许多微小难辨的差异。

听着小汪的演讲，全场震撼。

到了这时，再也无人轻视他这个人类，亦或者是急着否定、质疑他的说辞了。

反而，他们在震撼过后，一个个都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唉，我从来没想过，‘公平’居然有这么深沉、复杂的内核。”

“人类的思想居然是这样的——他们所追求的‘道’，与我们很是不同。在‘平等’以外，更是有着更高的、正义的内涵……”

“所以，这就是来自人类的、独特的思想吗？”

这一刻，精灵们都服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小汪的观点很是新颖——至少，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

而思来想去，其中的论点和论据，也都很有逻辑——至少，在场数百名观众，就无人能对这番言论，进行任何道理上的驳斥。

等到小汪发言完毕，全场已是气氛大变。

“圆台”上的黄衣祭司满脸惊叹，呆愣原地。

坐席上，成年精灵们也都抓耳挠腮，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至于，那群先前出言挑衅、看不起小汪的精灵学徒们，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只见，他们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又羞臊又难堪，精彩极了——仿佛，之前对小汪的鄙夷和挑衅，此时都化为了巴掌，啪啪地返还到自己的脸上。

小汪这个新王，哪儿是他们想的那样，什么也不懂啊？

他根本就是一个天才，一个跳脱出精灵族现有思维框架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

小汪的一番演讲，震惊四座。

事实如此。

他关于“公平”的认知，并不是自己原创的观点，而是全人类思想和智慧的结晶，因此，他口中的这些内容，远远地超出了光明精灵们的认知范围。

如此新颖有力的观点，如此内容丰富的论证，实在难得。

众人本该为之震撼、为之疯狂。甚至，废寝忘食地学习，追根究底地探究，飞蛾扑火般投入其中，徜徉忘返……

可是，这观点却偏偏太过超前，打破了光明信徒一直以来对“公平”的认知。

正因如此，他们今天乍一接触，一时之间，竟感到很难接受。

“这说法也太‘奇怪’了，和我以前学习的东西，根本不一样！”

“按照新王所说的，这是独属于他们人类的“道”——要是让我们去学习、模仿、研究，那也是怪别扭的！”

“原来人类是这样的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也许，是出于根深蒂固的信仰和信念，又或许，是出于光明信徒的优越感，不愿承认人类思想的高度。

以至于，众人明明知道，小汪的见解独到、新颖，是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的。可是此时，大多数精灵却依旧转不过弯来。

因此，听完小汪的演讲之后，他们才会如此安静。

无人追问，也无人讨论。

这一刻，小汪抬头望去。

只见，在观众席上，有人灰头土脸，垂头丧气；有人垂眸思考，却又沉默不语；甚至，有几个顽固的精灵，眉头紧锁，固执己见。

他们宁愿梗着脖子，咬着牙，也死活不愿意承认小汪的新观念。

“虽然他的想法很独特，但是，也并不一定全是对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我一定可以找到破绽。”

“这是人类的观念，是他的一面之词，我觉得不太靠谱——我们一直以来追求的‘道’，绝不是他三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明知厉害，却难以接受。

这态度，小汪看得出来，只是在嘴硬罢了。

因而，他只是轻笑一声，并没有再接着多解释。

“你们问我的见解，我已经说了——你们同意与否，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只是，我有些失望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神色一变。

却见小汪耸了耸肩，话语淡然：“我本以为，你们‘光明精灵’不信神佛，一心追求真理和规则。”

“而这个‘宣讲会’，也一定是很开放包容。对于每一个观念，只问对错、不问出处。像这样，平等交流，接受独特的观点……”

“但是，我没想到，到头来，你们也只不过是闭门造车的人罢了。”

“故步自封，不肯接受不同的观念，甚至都不愿承认真相——这是懦夫所为！”

……

“宣讲会”上，落针可闻。

这一刻，小汪仿佛是看透了这群精灵们的心思，言语犀利，一针见血。

只是几句话，就让众人的心头涌起了莫名的情绪——像是羞臊，像是愧疚，又像是不安和自责……但是，他们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此刻，精灵学徒瞪圆了眼，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而成年精灵们纷纷对视一眼，神色复杂，继而，低下头，藏起了苦涩的表情。

就连那名黄衣祭司，也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这样，“宣讲会”的现场，陷入了无言的僵持。

可是，下一刻，情况却是有了出乎预料的改变。

因为此时，有一道饱含沧桑的声音，在“主殿”的前方兀自响起。

“我觉得，你关于‘公平’和‘正义’的说法很有意思。还有，你们人类思想家的很多观点，也超出我一直以来的理念……”

“至少，老身活了几百年，就从未接触过这样精妙的观念！”

“人类的智慧，真是可叹，可敬！”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在“主殿”后的小房间里，门帘被掀开。而后，有一名身穿黄袍的精灵老者，从中走了出来。

望着他的身影，小汪有些发愣。

虽然，他在“光明精灵”一族，已经接触了不少黄衣祭司，可是，这位老者身穿的黄袍，却与他曾经看到过的所有人，都完全不同。

颜色幽深，如同泥土大地；长袍下摆几乎及膝；更别提，其上还绘制了玄妙的暗金色纹路……

此刻，这位黄袍老者刚一出现，就引起了“宣讲会”全场的一片吸气声。

“天啊，我看到了谁？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嘶，怎么会是他？”

“‘智者’大人，他居然真的来了！”

看清楚老者面容的这一刻，在座众人皆是惊愕失色。

而后，无论学徒还是成年精灵，纷纷起立行礼，露出了尊敬的姿态。

甚至，就连那名主持会议的黄衣祭司，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亲自走下了“圆台”，然后，主动去搀扶和迎接那位老者。

“老师，我没想到，您会亲自莅临‘宣讲会’的现场……”

……

此时，全场起立，表示敬重。

负责主持会议的黄衣祭司也抛开了职责，主动迎上去，喊声“老师”，试图搀扶他登上“圆台”。

可是，这位老者却是谁都没有理会。

他昂着头，径直向前走去，朝着小汪的方向越来越近。

在全场众人的瞩目下，他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前。

“您好。”

此刻，他低下了头。虽然面对的是小汪这个晚辈，可他却依然露出了尊崇和敬仰的神色。

“刚才您所说的‘公平’和‘正义’的区别，那个案例，让我受益匪浅……”

“还有‘起点公平’‘机会公平’‘结果公平’的说法，也是我第一次听说——因此，对于其中的一些解释，我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请问，能否麻烦您为我解惑，这三种公平观的区别？”

老者低头求教的姿态，就已经足够惊人！

更别提，他尊敬有礼的话语，以及，其中带着“请教”意味的内容……

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记笔记的精灵，忽地手抖，在笔记本上留下几道无意义的划痕；忙着录像的精灵，一个手滑，不小心摔了手里的魔法水晶球，也顾不得心疼。

就连主持会议的黄袍祭祀，也控制不住表情地，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同一时间，许多人揉了揉眼睛、掏了掏耳朵，不愿相信眼前发生在这一切。他们的心里，都飘过一个想法：我是在做梦吗？

如此震惊，倒也正常。

毕竟——这位老者，所有人都认识。

他叫“光之瑞奥斯”。

虽然看衣饰，他只是一名黄袍祭司，但是，他的名望，却是“光明精灵”一族顶尖的存在，高于大多数红袍祭司，甚至可以说，堪比大祭司光之克利夫兰。

他是光明一族的“智者”！

是整个精灵族都认可的，最有智慧的思想家！

是超脱于“光明精灵”地位等级划分以外的、极为特殊的存在！

正因如此，今天他莅临“宣讲会”，才会像这样，一下子就被众人认出，然后引起了全场起立欢迎……

可是，谁能想到，这位深受崇敬的“特殊嘉宾”，今天居然会在小汪面前，露出如此急切的神态。并且，还不耻下问，主动寻求他的指导？

这一瞬，全场失语。

作者有话要说：[注1]“摘果子”的例子，灵感来源于网图。

原图为：三个人站在围墙后面、踩着箱子看足球赛。

由于翻译不同，可以认为，讨论的是“平等”和“公平”，也可以认为是“公平”和“正义”。个人认为，后者更易于区分，所以文中使用了个人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