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闻和徐阳一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呆在正院的季童看见他们俩走近便上前问:“他要走了吗?”
“嗯。”徐阳脸上的笑意未减:“他明天有课,今天是请假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季童顿了顿又问:“可是这周围不好打车,他现在回去会不会太晚?”
“他骑车来了。”徐阳笑眯眯的望着旁边的人:“应该是陈老师借给他的。”
两只鬼的对话黎闻听不见,他保持着缓慢前行的状态,直到发现祁衒从屋子里出来才停下。
“我回去了,阳阳就拜托你和……”他说着顿了顿,祁衒提醒他:“季童。”
被叫到名字的季童下意识像是被班主任点名,竟然不觉稍微站直了些,旁边的徐阳没忍住噗笑一声。
“笑什么??”季童顿时也对自己的反应莫名其妙到了,没等来徐阳的解释,黎闻率先开口:“季童,我听宴道长说明了祁学长这次的任务,那段时间谢谢你陪着阳阳。”
季童很少被人夸,有些受宠若惊并且局促了起来。
黎闻离开的时候叫上了祁衒,季童和徐阳原本想跟着去,但发现两人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就没继续跟着。
“车停在哪?”祁衒问旁边的人。
深夜的小巷有些像古镇,每隔一段距离才会出现一个小路灯,白色的灯光只能照亮一截路,两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走的不快。
“就在下面的停车场。”黎闻隔一会儿抬起手看看手链,苦笑道:“来的时候找了很久,差点没找着。”
祁衒没搭腔,他沉默的看着黑夜,天空中没有星星和月亮,有的只是一片灰白的乌云。
“祁哥。”黎闻看了看旁边安静的人,犹豫着开口:“高博曜残废了,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腿是好的。”
没见对方有说话的意思,黎闻便继续说:“姓罗的……那玩意被切了,他们三个中稍微好点的高羌被打断一只手和一条腿,这是我昨天跟着警察做笔录时得知的,我没告诉宴道长……”
黎闻说着再一次看向祁衒,两人正好来到没有路灯的地段,祁衒慢慢停下,他侧眸,右眼闪烁了一瞬又暗沉下去,黎闻看不清他的神色。
“到学校回个消息。”祁衒看着对方,他双手放在黑色冲锋衣里,声音毫无波澜:“开车小心。”
“……”黎闻唇线下压,沉默很久后才说话:“谢了。”
将人送走,祁衒转身返回道馆,路灯间断的巷道中,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他,四面八方的野鬼,阴沟里的恶煞、死白的皮肤,黑色的眼白,集聚的怨气,那种要将人看出窟窿的尖锐目光,阴气逼人。
他所到之处皆被鬼怪覆盖,十八年日复一日,眼底从未得到清静。
那些东西就像地底下的老鼠,若是每个路人都盯上一眼倒也没什么,但祁衒这么多年其实能发现,很多只会将这种贪婪目光放在他身上的鬼,都带着垂涎饥渴的嘴脸,仿佛在看一块行走的肥肉,直白的眼神,下滑的喉骨,掩饰不住的嘶叫。
祁衒能感觉得到,那些野鬼不敢上前,但这些鬼似乎也能察觉他的特殊,那群家伙只是在静待,等一个扑倒,撕烂,咬碎,连骨头都给他嚼得不剩的机会。
道馆只捉恶鬼,而恶鬼的定义不仅是怨气极重,还包括伤害了人类,真是可笑,已经伤害了才定义,总会有人牺牲,虚假的行文条例。
局限在规矩里,那将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祁衒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道馆大门,他步履平缓沉稳,心底的阴暗布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他这十几年所剩无几的光亮覆盖,一个个网洞像监狱的铁门,牢不可破。
“祁衒!”
熟悉的声音,很清脆,祁衒抬起头朝道馆的大门看去,被宴不兴保护着的道馆周围,已经见不到孤魂野鬼的影子,季童就靠在大门旁边,双手背在后面,见到祁骁回来了眼前一亮,那魂体也被刚从乌云里冒头的月光照亮了许多。
“你回来了?”季童几步上前,或许是习惯了飞行,没在地上踩两步就下意识飘了起来,他抬眸望着对方,笑眯眯的说:“宴老板让我们去拿粥,徐阳先去了,我们一起吧!”
祁衒看着他,晦暗的眼神收敛了许多,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为什么不先去?”
“等你呀!”季童笑弯了双眼,他看着祁骁需要仰起头,即便双脚离地飘了些起来,但这个距离还是矮了对方一些:“徐阳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嗯。”祁衒伸手推开半掩的大门,步履平缓的往后院走:“以后都可以,不用再问这样的问题。”
季童嗯了一声,而后忽的困惑:“这样的问题?”
对方看向他,没说话。
季童在脑海里检索一番,倏然想起前段时间,为了分徐阳一个苹果,他趴在祁衒的办工桌上给对方写纸条,写纸条……
“……你!”他脸上一阵热,却谈不上生气,只好鼓着一张脸别扭道:“你那时候就看得见我!我搁那捣鼓半天你也不给点反应,现在生个气有问题吗?”
祁衒闻言后愣了一下,失笑:“没问题。”
“我在你面前自顾自说了那么多话。”季童掰着手指开始算账:“去徐家大院两次都是被你忽悠的!!还有那天晚上在江边,我跟你说徐阳的事!后来我还傻里傻气的以为你只是感应得到我,就次次给你写在纸上!”
算到这里,季童骤然抬起头,又是攒眉又是咬牙:“我写字还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啊?!”
“没有。”祁衒将最温和的笑呈现给季童,那笑不浮夸,很像一个温柔的大哥哥:“抱歉,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告诉你,以后不会了。”
季童顿时呆了,他望着对方,扭开头,双手抱臂哼哼几声:“我没生气。”
祁衒缓步前行,他侧眸看着旁边的季童,没再说什么话,直到来到房门口,他推门前才又问:“你晚上住哪?”
“我?”季童顿住,下意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我去和徐阳挤一挤?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攻击力。”
他说的没错,任务完成后,将徐阳困在学校的结界自动散开,徐阳身上那些怨气完全消散,已经感觉不到危险性,以至于后来当着宴不兴的面很快就通过了凶险评估。
说起来这次任务还有一个奇怪的点,徐阳死亡的时候,全身贴满的血符到底是什么,以及发生在徐阳身上那些不能查出来的怪异之事,诸如为何会在‘青面鬼’和正常模样之间切换、为什么会被结界困住、以及为什么任务完成了这些问题都解开了,任务完成的定义范围究竟是什么。
让徐阳完成生前的心愿?让那三个人受到惩罚?还是让这一切真相大白于众。
祁衒看着眼神清澈的季童,摇了摇头:“徐阳的房间小,你就和我住。”
季童显然愣了愣,随后点头,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再问问对方,刚从正院出来的徐阳发现了他俩,呼哧呼哧的飞过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季童一个转身,被身后飞来的徐阳扑飞好远,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将扒拉在他身上的鬼推开,他才问:“你干什么??怎么一惊一乍的?”
“我…呕……”徐阳双手揪着他的衣服,脑袋晃来晃去:“千万……别……别吃宴、宴老板……的……粥——”最后一个字终于吐出来,徐阳的头猛地埋下去开始吐,吐完就晕过去,毫不给季童反应。
“你……”季童双手拉着往下掉的徐阳,抬眸,用疑惑且求助的目光望着祁衒。
“给他漱漱口。”祁衒接了杯清水放在桌上,垂眸:“用你们的方式,应该可以接触到水?能拿稳水杯么?”
“可以!”季童一只手拖着半个身子掉在地上的徐阳,另一只手拿起水杯,他现在已经能灵活的切换,拿的稳稳当当的。
徐阳的确昏迷了,但会对季童的动作给予反应,季童让对方用水的灵气清洁了口腔后,背着徐阳回了房间,弄完一切后出来,他看看自己被弄脏的衣服,再看看旁边的祁骁,满脸伤心。
祁衒想了想:“明天带你去买新的,这件不要了?”
季童摇头:“你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还要养我和徐阳,我们还是节约一些吧。”他说着伸手扯住身上这件衣服:“这个用水的灵气洗一洗就行了,扔了太可惜。”
“嗯。”对方应声:“那晚上就先穿我的?”
“谢谢。”季童抬眸,和对方一起回到房间后,他才想起来问:“徐阳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翻衣柜的祁衒动作没停:“应该是吃了宴老板的粥。”
季童沉默,想起很久以前常鸣的话,意识到什么:“宴道长不会强迫我们吃吧?”
“不会,我可以做饭。”祁骁将一件白色的衬衫递给他:“需要干净的内裤吗?”
祁衒不说还好,一说就让季童反应过来,他如今作为一只鬼,已经很久没像生前那么严谨于穿着,至少现在,他那身短裤下面是空荡荡的。
季童下意识点头,又猛的摇头,最后被自己傻到恼羞:“要!”
对方只轻轻笑了一下,将包装还是完好的内裤递给他,问:“需要我帮你拆开吗?”
“不用不用!”季童一把拿过包装,一溜烟窜进了洗手间,等收拾好了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将洗好的那件挂在了阳台,他又慢悠悠的晃回了房里。
祁衒从小厨房里出来,只简单熬了点粥当做晚饭,餐桌上,季童吃着粥想着事,没等他开口问,祁衒先说话了:“徐阳醒了后会看见房间里面的粥,我盛在保温饭盒里了。”
“……你好好啊。”季童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说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继续喝粥。
祁衒看了他一眼:“我明天会去学校报道,你和我一起,还是想留在道馆?”
季童愣住,抬头,一双浅蓝的眼睛静止半晌,眨了眨:“我可以去吗?”
“S大距离道馆有一段距离,经常回来有些麻烦,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拜托宴老板照顾你和徐阳。”祁衒的眼神暗下去,睫毛掩盖了神色。
“……”季童望着对方,只沉默了几秒,嘟哝似的:“我要跟你去。”
“你住哪里呀?”他又问,眨眼瞧着祁衒:“徐阳不可以一起带上吗?”说罢他又咬着下嘴唇陷入纠结:“不,这样会给你带去很多麻烦,我和徐阳还是不去了吧……”
“会带来麻烦。”坐在对面的祁衒打断他,声音微沉:“所以只能带你一个。”
季童愣住,抬头,他发现祁衒也看着自己,眼神形容不出来,不是冷冰冰的,也不是温和的,是很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