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大群人,楚卓面色冷峻出现在人群最前方,布学士紧随身边。端王府最精锐的侍卫倾巢而出,尽皆涌上这条并不算宽敞的街道。
那个飘扬着牛肉火锅香味的酒馆就在不远的前方,可他们这群人并没有前进一步。
有个人坐在路口的栓马桩上。东都,每天都有无数人坐在栓马桩上。有些进城卖菜卖柴的小贩,走得累脚,便坐在栓马桩上休息片刻,用拳头捶打着酸痛的腿和腰。有些好吃懒做的地痞无赖,蹲坐在栓马桩上,冲着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吹着猥亵的口哨。可从未有人像端坐在战马背上似的,坐在那截简陋的栓马桩上。
他腰背挺直,宛如一杆标枪,甚至比枪还直。他的目光并不严厉,却令人感觉到刻骨铭心的寒意!那是一种杀人如草芥的漠然!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长矛,矛身静静的平躺在他的双腿上。精铁打造的枪身,流淌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他在这里坐了许久,于是,没有人敢走上这条街!街上的人,也不敢出去。
“陈小九。”楚卓的双眉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皱了皱。
黑道大豪,成名垂二十年的陈弘胤,缓缓抬起头,平视着楚卓,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男子汉大丈夫不说废话。”楚卓踏前一步,提高了声调:“我听说皇兄离开别院来到此地。身为皇族一份子,这件事我必须要来看看。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将皇兄劫持?又或者,有人要利用皇兄的身份做些什么对大楚不利的事?”
陈弘胤带着一丝嘲讽道:“端王殿下,这可是你先说废话的。”
陈弘胤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不见他怎么动作,那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就已经出现在枪尖。锐利的枪尖挑穿纸张,露出一小截黑亮的矛头!
他手臂一提,长枪笔直递出,那张纸片便停在楚卓身前。端王微感诧异,接过纸块,展开来低声念了一遍。
“管尚书已经不再聘请你为管府客卿了?”楚卓笑道。
“是啊,现在的我只是个散人而已。”陈弘胤答道。
“你我都知道,这些障眼法根本骗不了人。所有人都知道,你会在这里,皇兄会在这里,是谁的主意。”楚卓厉声道:“掩耳盗铃的事,做了毫无意义。而且,你是鼎鼎大名的陈小九,并不是一个无名小卒。今天的事一旦了结,你可曾想过以后你在大楚还有立足之地吗?”
陈弘胤的脸上有些伤感,他很清楚,今天的东都,有很多人都在做事。做一些,让他们可能会付出生命代价的事。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人活着,并不是混吃等死,有些事有些人,真的要比自己的生命重要的多。
陈小九隐约可以猜到自己的将来,他或许是不会死的。但,今天的东都要死很多人。他也不知道,有位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人,在不久之前,在皇宫里,跪地向皇后娘娘磕了三个头,现在只怕已经走在去死的路上。
陈小九对那个管皇后并不在乎,也不在意楚卓还是太子登上帝位。他有着黑道大豪特有的豪迈与热血!既然管氏一族十几二十年来对自己如亲人一般,当管载德真的有所请求的时候,那便做了吧。
男人做事,有时候不能问原由,不能管对错。若是必须做的,那就当做。
“我要进去。”楚卓看着那间飘着酒旗的小酒馆,似乎闻到了传来的酒肉香味,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味道进入他的鼻端,却乱了他的心。
他不得不进去看看究竟,秦飞和太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敏锐的政治人物眼中可以看出许多问题。往长远了想,甚至可以被视为察事厅对皇子之间的又一次抉择。楚卓不相信秦飞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可有些事,要是自己不在场的话,实在难以揣摩真相。
陈弘胤收起长矛,淡淡的说道:“我坐在这里,就是保证在里边吃饭的人不被打扰。”
“如果我要进去,你敢动手?”楚卓沉声道:“里边三个人,一个是我朋友,一个是我兄长,另一个算得上是我名义上的妹妹。这里不是你私人地方,也不是朝廷禁地,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长矛骤然横出,虚掩着半条街,陈小九的声音冷酷而傲慢:“那你问问它!”
它便是那支黝黑的长矛,笔挺刚猛。
楚卓往后退了两步,紧皱着眉头,看着毫无畏惧的陈小九,心烦无比。
“端王,里边的三个人。一个是你的皇兄,可你们没有什么兄弟情。从小到大,你们都在争。输的那个就要堕入无边黑暗,永世不得翻身。不久前,你那个皇兄已经被打入黑暗,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他永不翻身,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局面。”
“另一个是你的名义上的妹妹,可她却是太子殿下货真价实的表妹。”
“秦飞是你的朋友。那你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朋友之交贵在信任,朋友是战斗的时候可以放心大胆把后背托付给对方的人;是颠沛流离之时可以将妻女交托给其照看的人;是走投无路之际他会不惜一切为你冲出一条血路的人;是流言纷飞之时,可以一笑而过以诚待你的人!”
“你来了,所以,你会失去一个朋友。”
陈小九惋惜的看着楚卓:“我知道绝对的权力会让人改变。可你还没有获得绝对的权力,只是站在获得它的那个门槛上,你就已经开始变了。这种变故让人很是叹息。”
“我没变。”楚卓愤怒的反驳道。
“不变?那你就可以回去了。”陈小九耸了耸肩膀:“你要硬闯,我就一定会打。”
对手是黑道大豪陈小九,跟随在端王身后的那些高手们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动。
在东都人人都知道,站在最高峰的是庞真和易老头。庞真是公认的第一人,易老头自从踏入大宗师境之后,从来没有输过。当然,很多人认为,那是因为庞真没有和他打过的原因。
再往下,柳轻扬被称为大宗师之下第一人。这是无数血淋淋的战例凝聚的威名!念公公那么强大的人物,被柳轻扬收拾的服服帖帖。刘任重能够和宗师巅峰时期的庞真力拼百招,仅以一招落败。可刘任重遇到柳轻扬,就像老鼠遇到猫。大内侍卫里威名赫赫的斛律方,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被柳轻扬解决掉。
许多人传说柳轻扬一只脚已经踏入大宗师境,虽然未经证实,可没有人会笨到自己去证实这个说法。
往后,宗师上品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很少。察事厅的元鑫、君山水、管府的陈小九、大内侍卫斛律方、燕王府的刘任重等等,这些人被认为是一条水平线上的。其中,刘任重和元鑫最被人看好。元鑫是杀出来的威名,而刘任重是威震北疆二十年不倒的狂猛。
陈弘胤一直不是最出名的那个,他和刘任重的那场大战,渐渐被人知晓。他也不介意承认自己不如刘任重。可这种实在的表达方式,对陈弘胤在东都的地位没有一点点好处。
许多人都在幻想着,如果战胜陈小九、斛律方这样的‘弱者’,便可以成就自己的威名,从而站在柳轻扬、元鑫等人的身侧,成为东都最顶尖的那几人之一。
修行者的名声从来都是打出来的,大宗师也不例外!
“殿下,让我来开路。”
一人从楚卓身后走出,随即向陈弘胤扫了一眼,淡淡的说道:“老九,还记得我吗?”
“当年在东都我打过那么多人,要是个个都记住,脑子都怕撑爆了。”陈弘胤满不在意的说道:“请问,阁下是哪根葱?”
那人倒是很平静,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真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邹剑锋。”
陈小九很认真的想了想:“真的不记得。”
“当年,家父只是个普通人,他跟着大哥混饭吃,赚点钱来养活一家老小。当然,家父并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物,所以混到一把年纪了,也只不过管了一条街而已。”邹剑锋缓缓的说道:“后来,他们的帮会和你们九兄弟发生冲突,被你们杀得血流成河。家父一把年纪,根本不是你们对手。我那时候很小,只记得他拿了把刀冲上前去,被你一枪挑落,以真气爆体。”
“所以,家父的墓里埋的是衣冠。”
“我一直勤学苦练,想要有朝一日能够替父亲报仇。我时时刻刻关注你的消息,生怕你哪天被人杀了,又怕我一直追赶不到你的境界,结果被你寿终正寝了,那岂不是坏事?”
邹剑锋冷笑道:“今天,我向你挑战。”
“挑战就算了。”陈弘胤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看着暮色将沉,看着寒风席卷,淡淡的说道:“混黑道的,脑袋本来就别在裤腰带上。谁杀谁都谈不上对错。你要报仇,就来呗。如果你死在我的手中,这次,我给你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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