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忘记,第一次捡了个鸡蛋回来,他妈是如何夸奖的。
自那之后,在她的暗示下,他开始学着偷东西,在村里上蹿下跳,干了不少缺德事,只为了获得赵雪兰的一个笑脸。
可是,太难了,那种日子,太难过了。
他一直被嫌弃到十岁,直到他弟拿了好朋友一颗弹珠回来。
他趴在窗前,听他妈告诉陆定远,不问而取,是偷,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像他哥一样,做个小偷。
自那以后,陆怀安再没碰过别人的东西。
“你胡说!”赵雪兰面红耳赤,跳起来就想冲过来扇他。
陆怀安握紧木棍,勾出一抹冷酷的笑:“你敢过来,我就敢打。”
他顿了顿,语气讥诮:“你当我还是前些年的陆怀安?挨打不还手的?”
不,他不是了。
数着这些年他妈对他的洗脑,什么女人就是娶回来生孩子的,不听话就要打,不打不老实,男人外边女人越多代表越有本事,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读书没什么用得会赚钱才是真有用。
越听,众人脸色就越精彩。
赵雪兰也从一开始的恼羞成怒到了坐立难安。
她仿佛听到有人在指指点点,说她各种各样的不是。
委屈到了极点,她哭着喊陆怀安:“你从小最是听话懂事的,怎么现在越活越回去了?你闹成这样,叫我怎么做人?”
“做人?”陆怀安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抬眸淡淡地道:“你把我当过人吗?”
沈如芸班级第一,老师上门,她家那么穷,也咬着牙送了三年。
他年年第一,家里条件并不差,他爸每月做箩筐都有不少入账,他一个小孩子,本来只要上半工,都是咬着牙上的全工。
明明再上一年就能读完小学,初中老师还亲自到他家来,许诺只要他报名了他们的学校,一定会录取他。
结果呢?
赵雪兰连着病了一个月,逼着他在家侍候,洗衣做饭带孩子,床上还躺着一个。
熬了一个月,连哭带骂,直到他同意退学,她第二天病就好了。
“读书有什么用,你看你现在不是赚到钱了,要是读书,你能有这出息?”赵雪兰抹着眼泪,拍着大腿:“天地良心,你是我儿子,我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这倒也是,村民们又开始劝说陆怀安。
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吵两句闹一下也就过去了,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是啊,那是母子。”陆怀安摇摇头:“可惜我没这福气,做不起你陆家的儿子。”
做过一辈子,知道那是怎样的煎熬。
这一世,他要为自己而活,他想知道,若不在这村中荒废数十载,他到底能不能活出个人样!
众人大哗,不少人都感觉奇怪。
“这,你妈怀胎十月生的你,你不是她儿子是谁儿子?”
“就是,人不能忘本啊……”
“……”
见有人撑腰,赵雪兰心里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是我生下来的,这还能有假?”
“我不是你儿子。”陆怀安无比肯定,目光扫向陆保国:“你说呢?”
一直沉默地坐在一边,看着这场闹剧的陆保国眉宇间一片阴翳。
陆保国看陆怀安的时候,陆怀安也在看他。
他在赌。
赌他爸不知情。
然而,迎着他无惧阴狠又坚决的目光,陆保国最终败下阵来。
他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神情憔悴:“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众人大哗。
“竟然还真不是!?”
丢了这么大的脸,陆保国已经不想继续下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你到底想做什么?”
“把我的钱还给我。”
“不可能!”赵雪兰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他不孝:“我养你这么大,哪哪不要花钱?啊?拿你钱怎么了,你命都是我的!”
陆怀安无动于衷,继续补充着:“村头那块地划给我,我自己建房子住出去,逢年过节我会来看你们,但我赚的钱,我给你才是你的,不给,你不能抢。”
这个诉求很合理,村长和周支书对视一眼,觉得他颇为良善。
但赵雪兰坚决不答应。
到她口袋里的钱,就没有掏出来的道理。
她的要求也很简单,给钱可以,只能给五十,够他盖个土坯房,挡风遮雨也就罢了。
至于剩下的钱,那自然全得是她的,不然他们夫妻俩就别出去做事,留在村里继续上工分。
周支书听了都直皱眉:“孩子上进是好事,赵大婶,可不兴这样强横的。”
更何况都不是亲生的,这也太……
“我管他上不上进?反正他的钱就是我的,我是他妈!说破天了我也是他妈!不是我生的总归是我养的!”赵雪兰怼完,扭脸瞪着陆怀安,一脸快意:“你个白眼狼,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迟早得反咬我一口,我告诉你,这钱你想拿回去,门都没有!”
“钱不还我也可以。”不等他们高兴,陆怀安慢吞吞地补充道:“既然你们把我当儿子,我也会把你们当亲爸妈对待,给你们养老送终。”
这一下,可真是皆大欢喜,不少人更是连声赞叹。
陆怀安垂下眼皮,声音低缓,保证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就立下字据,家产归我一半,父母百年之后,由我摔盆,田地和山都由我继承。”
这是习俗,属于长子的责任,财产分配也是长子该得的。
其他人觉得这挺合理,但是赵雪兰不干了。
家产分他一半?这怎么可能?
“你个外人也想分我家产?凭什么!?”
一句话,道尽了凉薄,也彻底湮灭了陆怀安心中最后一丝念想。
他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外人,凭什么。
他在心里想,上一世,他辛苦侍候他们,养老送终,贴身服侍,她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
想必是得意居多:一个外人,扛了她儿子所有的责任,却一分钱都不用给。
话一出口,赵雪兰也意识到不对,可她向来说一不二,哪会给他低头,当下梗着脖子扭过脸去,气冲冲地坐下了。
陆保国也不愿意,这儿子有的话也行,多个人多双手,多个工分多点钱。
但……没有也就那样,反正他现在有定远了。
可要说分一半家产给他,那是万万不能的。
甚至田地,那也没想过要给他。
“我不用你养老送终。”陆保国扬起脸,满是骄傲:“我自己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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