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衡向后一跃,躲开了那一击,做无辜状:“萧兄,这是何故?”
萧何将那手臂粗的门闩棒舞得生风,扫向他下盘,“谢谢世子方才作陪,看你站那么久,腿脚肯定乏了,帮你活动活动筋骨。”她口中说着,手上却未停过。那门闩虽粗重,却在她手中如擀面杖一般轻巧,逼得段衡也唯有节节后退。
他先前在公主面前故意煽风点火,确实是想逗逗萧何。每每见她上火的表情,都让他忍俊不禁。这会儿人家跟他秋后算账,也只能怪自己嘴贱。
红珠站在廊下看戏,出声道:“公子,你可得要留神,切莫伤了世子。”
段衡一听,这分明是瞧不起自己,便绕到院中站着的韩冬身后,将他腰间佩剑一抽,与萧何过招。一个使的是六尺木闩,一个使的是三尺铁剑,就在这四方小院里比划了起来。
段衡的剑招沉稳,不疾不徐,以守为主,而萧何就着门闩使的是棍术,点,敲,追皆是快攻,追着段衡打。院里两人斗得难分难解,边上的下人们也看得热火朝天,不时拍手叫好。
韩秋抱着胳膊,踱着步子凑到韩冬边上,“大哥,你看咱家公子是不是要跟世子爷断袖了?”
这句话说得声响不大,却偏偏就飘到萧何耳里,她在心里噗得一口老血都喷出来了,手上略迟疑了一下,力道便缓了。段衡那边正用着劲,以剑身挡住这木头,突然对面的力气一松,他的长剑就顺势刺了出去。
段衡的长剑直刺向萧何面门,萧何情急之下转了门闩棒改以刀法辟向段衡。段衡本就无意非与萧何较个高下,他剑风虽已出,却尽已藏势,故而轻易被萧何化解不说,还被她一棒敲在脑门。
痛得他当下蹲了身子,捂住脑袋,“你还真打啊?”
萧何见已经教训够了,便把门闩扔给边上的看客,让他们放回大门口去,在路过韩秋身边时,实在没忍住,低声提醒他:“断袖这两字实在不雅,以后别在人前说了。”
韩秋韩冬二人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十分受教。
萧何哭笑不得,只好摇着头先回屋里继续吃橘子去了。
段衡捂住脑门跟在后面,不停念叨着,“出手也忒狠了,我这可是让着你的。”
是夜,吏部尚书汪思意府中,突然迎来了一位宫中贵客,刘公公亲自上门。汪思意忙亲自来迎,一身便服翻着衣角就大步流星地从内堂走了出来。
“什么风把您从宫里吹到我这儿来了?”汪思意一向对刘公公颇为客气,表情也似乎有些意外。刘公公笑眯眯地抱着拂尘,对汪思意说道:“汪尚书,有礼了,咱家是替主子来传话的。”
“都这么晚了,还劳您跑这一趟,来,请里面说话,如今这天气站在院子里是透风凉。”汪思意也是一脸讨好的笑。刘公公便随他穿过正院,进了中堂。
下人端了热茶之后,刘公公却不急着开口。汪思意立刻明白了,屏退了所有无关人等,才向刘公公做了拱手,“不知陛下有何旨意?”刘公公这才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密旨,“这是皇上让咱家亲手交到汪大人手中,这道密旨事关重大,阅后即焚。”
送走了刘公公之后,汪思意才打开慕初然深夜给自己送来的密旨。
内容也很简单,不过是让他查办一些地方官员罢了,只不过要求是秘密查办,不得声张。他誊了一份名单出来之后,便把密旨烧掉。
这些个名字,有的是汪思意有些印象的,李照庭的门生或者跟他有些牵连的,而也有一些是今年新上任的,或是科举中评定出来的优秀举子,或是地方上举荐晋升的官员。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地方,被汪思意一眼就发现了,皆是阆江修缮江堤一案中涉及到的地方官员。
慕初然特意深夜给了他这一份东西来,用意何其明显了。从最基层入手,一点一点温水煮蛙一样把那最后的老虎逼得无处可退,才是打虎的最佳时机。汪思意会心一笑,看来在审查的时候,他得加把柴火,以助陛下一臂之力了。
季长歌啊季长歌,可惜你心太急了。
汪思意不由得替这个出头鸟叹一声惋惜,却又不得不感谢他敢于直言,捅破了那层君臣和谐,天下昌盛的伪装。让血淋淋的真相全部摊在了慕初然的眼前,才激得慕初然要亲自出手,来剪掉那已快遮天蔽日的树枝,挡住汪思意亨运仕途的碍眼之物。
这盘根错节的大枝桠,非皇上亲自动手不可,旁人还真动他不得。
李照庭一族乃是大殷的绸缎世家,说李家富可敌国,亦不为过。发展至本朝时,李家的生意愈做愈大。大殷国土里自然不必说,但凡有城镇集市都有他李家的商号,且与邻国大月、南奉的生意往来也不在少数。
虽李家生意如今是由旁系子弟掌管,但李照庭做为本家长子,将来也是继承一家家主之人,他背后这势力不容小觑。
也正是因为李照庭的家世本已阔绰至此,谁又会想到他竟然会在阆江江堤的工程款项上做手脚。如今触了天子逆鳞,也是他好运到头了。
算起来,李照庭也是汪思意的后辈,但同朝为官汪思意却甚少感受到来自后辈的一点点敬意。
好不容易时来运转了,李照庭也有把柄落在他汪某的手中,自然是要为这后辈好好指教指教了。
夜阑人静时,慕初然躺在龙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心里装的东西太多,放不下的亦太多。
白日里太后亲自过来探望他,听说了南苑遇刺的事,甚为担心。慕初然也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切安好。原来探望只是借口,太后只是借此机会向他再提立后一事。
“听说笙忆前去南苑探你,却不幸被刺客所伤,如今还在南苑养伤?”太后的语气不温不火,一双凤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慕初然。
前朝之事已经够他费神了,且他的心再宽,也装不下一个段笙忆,遂只是如常应道:“是儿臣如此安排,她伤的是骨头,移来移去怕反倒不好,南苑那边地热,也适合养伤。”
“你对笙忆倒也上心了。不如等她伤好,开春就将她接进宫里来。之前你总推说年纪还小,如今你们都不小了,再拖下去……”太后微微一笑,正要打趣,却看慕初然脸色一沉,打断了自己后面的话。
“母后此事不用再议,儿臣对笙忆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别无他想。如今前朝事多,北境亦不安稳,儿臣实在无暇纳妃封后,后宫清静才能专心理政,还望母后成全。”
慕初然说得决绝,丝毫不给冷轻痕一点加塞的余地。
她望着这个儿子,从他的轮廓依稀辨认出自己夫君年轻时的模样,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道:“罢,如今你是皇上,自个儿拿了主意,旁人自然不用再说什么。既然你对笙忆无心,那我以后就再也不提便是。”
冷轻痕对慕初然究竟有几分爱,她这个当娘的自己也说不清楚。即使段笙忆她自己也不太中意,但皆因若这亲外甥女做了自己儿媳,段笙忆的脾气她是最清楚的,自然是能将这儿媳妇轻轻松松得拿捏在手,这才让她总是将段笙忆放在后位的首选中。
对于一切可控制的因素,才让她能放得下心,否则便是睡下了,也不由得要从噩梦里惊醒了似的,一如当初在太子太傅唐清华独揽朝政的阴霾之下。
慕初然又何尝不知道母亲的心思,他只能叹一句无奈。
从自己成为储君那天起就注定了,这一生都要肩负起天下的重担。既已坐上这龙椅,便要背负起责任。他想放纵自己的心,也成了奢望。若是随着自己心性喜好去做一些选择,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此刻,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的是那人的嘴脸。
她的一颦一笑,即使是一身男装都如此让人动容。回宫之后,他又让人去查了萧何的身世,仍是毫无纰漏,但对着她女儿真身之下,再一看时,才发现是有些完美得过了头。其实他大可以让人再深挖一层,但他却罢手。
不知为何,他从萧何的眼中,总是能看到丁点自己的影子似的,他们同为对自己命运有所不甘之人,故才能在某些时刻,从对方眼中读出那一丝怅然。
所以他相信也许她隐瞒身份只是有一份自己的心酸与无奈,也许只是一份伤疤,一份她不愿再提起的陈年往事,如果她想成为男儿身,那他就当她是,又何必非要揭穿。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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