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他贵为九五至尊,此刻也有些戚戚。如果这种境况是由于国戚盛名之下的空壳难负,那么倘若自己给予段家一个机会呢?
奉国来访这种关乎到两国邦交的如此盛事,本来就应该有皇亲参与主持,之前由于段衡一直不愿意参与政事,朝中又无合适人选,慕初然也就没再做强求。
眼下奉国使团即将到达皇都,慕初然本来是准备让鸿胪寺卿沈苏杭全权负责此事。此刻段衡的生性与沈苏杭甚是相似,二人或许志趣相投也未可知。就算做不成至交好友,也终究不至于产生过大的摩擦。
此时作出以上猜度之后,慕初然心下主意已定,便不再犹豫了。不然拖到明日早朝,又要听那些子朝臣们争论一番,耽误事情。
描金的宫碗被慕初然顺手搁置在一边,起身回了案前便拟了道让段衡主持接待奉国使团、沈苏杭从旁协理的旨意。考虑到段衡是不来上朝的,慕初然特意吩咐刘公公明日去安王府上宣旨。
一番铺垫皆已落定,慕初然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略微松了些许。此刻他也觉得有些乏了,命刘公公熄了灯带着宫人们退下,准备就寝。
御书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慕初然纵然疲乏,却因刚用了一碗燕窝粥一时之间也没什么睡意。正巧从榻上能够望见窗外一角星辰,慕初然干脆就躺在那上面看星星。
恰在此时,窗外一阵子夜风拂来,仿佛挠到了慕初然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慕初然先前觉着段衡只顾着消受一番美人恩,却并不知晓他如此风流纨绔,又是否爱过哪个人。回望着自己的这些年,不论是彼时少年帝子还是如今君临天下,仿佛不曾爱过谁,连一丝特殊的喜欢与在意都没有。
宫中确是大殷权力的巅峰,连带着这里的每一丝人情也都容易带着对于权力的热衷与疯狂,这是皇家最为忌讳的。慕初然虽然身在局中,也都看在眼里。
记得当初自己第一个有些许依恋的人是自己的奶娘嬷嬷,母后身份尊贵,是不会亲自喂养自己的。她代替母后养育照顾自己七年,当年自己也是年纪小,不懂得真正保护她,竟然直白白地表现出亲近她更甚于母后。
这样对于皇子有直接影响的人多半不会落得个好下场。后来母后果真随意寻了个借口,赐了她一条白绫。
自此以后,慕初然对于女性仅存的一点依恋也随着嬷嬷的去世消失殆尽。那时年幼的他缺的一直都不是什么照顾,而是一位母亲对于儿子切切实实的爱,这是母后当年吝啬分享的。
而如今,他贵为一朝天子,缺的自然也不是女人,而是一份真挚诚然的爱情。慕初然明知道不可能有,也还是在以一个君王的权力排尽万难维持着自己观望的态度,努力推迟纳妃那一天的到来。
可此刻想起来令慕初然自己哭笑不得的,便是竟然有人送了十二位美姬给他。想起来那人闲情淡淡、气定神闲的模样,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后来玩心大起,就在这御书房内好生捉弄了他一番。说起来那人男生女相,骨相也很是秀致,当时与身后那十二位燕环肥瘦的美姬站在一起倒也不输什么,竟令自己一时间有些异样的情愫。
慕初然多年来深知人言可畏,只那戾气便能化为利剑要了人的命,可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看见萧何。
世间常道男女大防,并未曾听过有什么别在心头的男男大防。慕初然笑道,许是自己想得太多,萧何既是朕的翰林院选侍,为尽臣子的本分,自然是要时时刻刻跟着朕的。有没有情分,又有什么要紧?左右不过是几分君臣薄义,今古空名罢了。
慕初然看着那轮月儿,便想到那人的一身瘦骨。满脑子挥之不去的身影扰得自己心猿意马,索性也合眼不再去看了。
今夜如此心神烦扰,定是孤家寡人太久了。尚且不知上天几时能赠我一段好姻缘?让这些浮云扰扰遮妄眼的乱头碎绪都散了吧。
慕初然此刻也为自己的念头惊讶,二十余年第一次考虑到姻缘之事,竟是在此时为了那人?他此时用力压下那些不可置信和莫名情愫,逼迫自己入眠。
夜深人静,烛影摇红。
榻上的人呼吸浅浅,似乎已经睡着了。
然而在那位天子的梦中,却有人在低低呓语。
“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如若你能成为我心尖上的闲事,纵使没有人间好时节也没什么所谓了。”
第二日早上,萧何醒得晚了些,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快到辰时末了。洗漱完毕正用膳时,昨日受过段衡恩惠的那位小厮狗腿地呈上一盘金橘,色泽金黄,香气沁人,正是奉国的地道金橘。
萧何记着这几日来,自己与段衡吃橘子比嗑瓜子都厉害,那一筐昨日不是已经快没有了吗?
这小厮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献宝似地给萧何解释。
“大人莫要惊奇,这金橘正是段世子昨夜叩门交给小人的。世子说很是难买,走了许久也只得这些。说起来小人知到大人您喜欢吃这个,出门时也多有留心。
可满大街都是归安清池的小橘子,又酸又涩,小人多番寻找就是没见着有卖这奉国金橘的。话说还是这位世子贵人有办法……”
萧何听他后来也都在扯自己为主子找金橘多么辛苦的过程,也就不费那个神听了。不过这段衡是几个意思?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这番作为,自己虽然是个伤员但也很难坦然接受啊。两个男人关系如此亲密,自己很难做人的好不好?
“我今日实在是乏,故而醒得晚了些。不知道段世子今早可曾来过?”萧何一边用茶杯盖拂去那上面飘着的毛尖,一边状若无心地问那小厮。
小厮闻言连忙将先前收不住的话锋一转,回答自家主子的话。
“前两日世子来得都早,刚到辰时就在府内候着您了。今日……倒是没来。”
萧何点点头。段衡虽是个爱在夜里出去瞎混的主儿,也是个会困的人呐,说不好到现在还没醒呐,这个点还没来找自己倒也合情合理。不过想想他前几日无聊来找自己说故事,也确实是解了自己的几分乏。
萧何这边如何猜测着已然不要紧,安王府可就有些炸锅了。
这些年来,自然有公公带着天子旨意登过这王府的门。但大多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宫里的公公带着陛下赏赐给皇亲国戚的礼品,例行公事罢了。
像这番前不逢功后不逢节的日子,陛下跟前的红人刘公公前来宣旨,在安王府倒真是头一次。
安王妃心下有些摸不清刘公公身上带来的这道旨是忧是喜。可论到担心,她眼下担心这位做事没轻重的女儿倒是更多些。
自家儿子这些年虽然游戏人间,风流肆意,不愿再担起昔日丈夫的赫赫威名,许多年来颇为世人所诟病。但是从丈夫去世之后,她这个做娘的也正是打心眼里不想让儿子再拿命去押这江山,就算是自己亲妹妹家的,她也不愿意。
再说衡儿看似做事荒诞不经,其实手下自有一番分寸,早些年又是皇上同寝同学的好兄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反倒是这个女儿,让安王妃颇是不放心。段笙忆出生时,整个段家都在极速登入贵胄之列的时期当中。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听的就是阿谀奉承,好话连篇。
由于先前她哥哥的成长自己与丈夫就没有过问太多,此处也正是受了这一处的弊害,当她与段郎觉察到这一点时,笙忆的故作性子已经扭不过来了。
外人可能只道这位郡主表里算不上如一,自己当娘的却实打实地明白,笙忆脑子里没什么谋略城府,仅凭一腔爱恨喜恶判断事情。
虽说与皇室的那位绾儿公主有些许相似,但慕清绾无论如何还是以皇家的脸面为珍的。但到了笙忆这里,这样粗陋的性子自然难和她高贵的郡主身份相称,不得不闹出许多笑话来。
刘公公见着与太后是亲姐妹的安王妃,态度自然是恭敬有加。问了几句好之后,便直切正题。
“老奴今日也正是替陛下办事,不知道段世子今日是否在府上?”刘公公笑得满面谦恭。
安王妃见他对自己如此态度,便知不是什么棘手难办的事情了。雍容端庄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连连点头称谢。一边命丫鬟给刘公公上茶,一边命小厮去请世子。
站在一旁的段笙忆一见刘公公,还以为是自己爱慕的那位皇帝表哥有什么旨意要颁给自己,端着茶水就坐在母亲下侧的座位上,一字一句也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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