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将软剑奋力拔出时,萧何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仿佛都被抽走了一半。鲜血汩汩自左肩处流出,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温热血液,正在慢慢得变冷。浓重的铁锈味自嗓子中上涌,她努力地咽下去。然而萧何还是觉得身体在慢慢变冰,她忽而有些后悔替慕初然挡下这一剑了,早知道这么难受,就应该让他自己受着这个罪才是。
忽而萧何感觉自己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人起先抱得很紧,紧得萧何的伤口又裂了两分,再次渗出殷红的血液,疼得萧何闷哼一声。他听见了应该是低头瞧了瞧,因为萧何感觉到他的发尾撩过自己的颈侧,有些痒痒的,随后抱着她的力就松了些许。
萧何只觉得自己特别的累,之前迷迷糊糊中为季长歌处境做出的最后设想耗尽了她最后所有的精力,如今的萧何全然依靠着本能反应。慕初然身上的龙涎香的香气自打出了宫就没再用过,淡了许多,此刻并不是很刺鼻。萧何累了,只觉得闻起来很是温暖,便管不得抱他的人是谁,直往人家怀里拱,像只小奶猫。
慕初然此刻哭笑不得,这萧何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醒着的时候仿佛心机比那阆江的水还要深,昏过去的时候诸番举动却皆像个长不大的女娃娃。
慕初然嘴角不自觉的抿起,仿佛在忍笑。纵然周遭光线晦暗,并无人盯着他看,但他还是怕被人发现这一点真心的笑意。
慕初然想起方才的场景,还是甚为凶险。
那女刺客出剑凌厉毫不迟疑,季长歌先前格挡是否真心尚未清楚,但若此二人联手作戏,那他必然难有活路。
自家妹妹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般刀光剑影,吓得怔在那里。他自己定然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那处险地,但刺客掐准了他不舍得丢下绾儿一个人。眼看那软剑直直奔着绾儿,纵然知道刺客的意图,他也只能以血肉之躯替她挡下这一剑。
谁能想到,令自己屡屡生疑,屡屡试探的萧何,竟为自己以身犯险,落到现在这个模样。昨日湖下救他一命,自己不过是考量着朝堂的人才和他的聪慧机敏。今日他救自己,怕也不过是也为了这君臣之义,救命之恩吧。
慕初然抱着怀中的人,没来由的有些失落,难道仅仅只有这些吗?
龙舟上楼阁众多。皇室的卧房在最高处的第三层,皇室贵胄在其下,再往下便是公卿大臣们的卧房了。
萧何的卧房在一处拐角,靠窗,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荷叶。萧何有时清晨起的早了些,便会靠在窗子底下那张美人靠上读会子书。偶尔能听到临近厢房传出悠扬的笛声,那笛声十分饱满,可见主人气息很是平稳。萧何曾经不经意地打听过,仿佛是位姓沈的正四品的鸿胪寺卿。
早上萧何踏出这卧房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晚上自己竟然再度横着进来了,还是被皇帝陛下抱进来。
这间卧房显然比慕初然住的差了不只一点半点,刚一打开门,慕初然便皱了皱眉头。自己向来不以奢靡享受为追求,现下看来住久了宽敞明亮些的房子,突然来到此处低矮袖珍的公卿卧房,还是颇为不习惯。
虽然还有几日就回皇都了,他还是吩咐刘公公给萧何找个宽敞舒适些的空房住上几日,方便他养伤。
刘公公领命正要去了,慕初然突然觉得怀中的人儿轻轻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两片菱唇正微微抖动着,仿佛在说些什么。慕初然连忙把耳朵凑近萧何的唇,萧何上下嘴唇嚅动间,喃喃吐出的几个字正是称自己住惯了这里,请求陛下别换。
萧何既然开口了,慕初然也不好再坚持。
掀开锦被,正想把萧何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慕初然却觉得这床有些硬,便命人去拿一床天丝绒的软被来,要与自己用的一样规制的那种。又觉得这被子太薄,再次遣人去换。几次三番之后,才把萧何安置下来。
这个时候御医也已经到了,就在外面候着,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通道。
御医上前探视一番,剑伤入骨肉,需要立刻清洗止血。拿出药箱依次摆开工具,正准备解开萧何衣襟,不料萧何此时哪儿来的力气死死抓住领口。慕初然以为他只是男生女相颇为害羞,便劝慰他好好遵医嘱上药,自己带着房中的闲杂人等都出去了。
自此众人便知道舍身救驾的萧何萧大人,竟然会害羞,此话一直到后来仍传为趣闻,此处暂且不表。
萧何见众人都离去了,自己先前死死抓着领口的手便也如同泄了气似的放开。
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着御医说话。
“软剑所伤,深约半指,入肉,未穿骨,流血颇多。”
御医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萧何领口左肩胛骨处的衣服已然被软剑割破,被血污染得扭成一团,使人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御医只微微揭开来,为她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过程萧何都觉得仿佛重历了软剑拔出时的钻心疼痛,等到包扎好以后,她已然疼得是满头大汗,面色苍白。
这个时候御医也开好了药方,回头看看她,又取了张纸写了几个字,才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临走时把一张纸交给了萧何,出门去,将另一张纸交给了伺候萧何的侍女,命她速速去取材熬药。
眼见御医出来以后,许多人都进来看望萧何,慕初然已然不在其中。萧何只闭了眼睛,一份十分疲乏的模样,请大家都散了。
众人都散去之后,萧何方才取出那张纸,上面写着。
“殊,姝”。
萧何看罢心中很是打鼓,把自己的秘密写在纸上交给自己,却并不告诉别人。这个御医想做什么?不过自己真的险些就暴露了女儿身,想着刚才众人面前幸好自己及时抓住了衣领,萧何犹自庆幸。
慕初然此刻正听着侍卫长汇报抓捕刺客的最新消息。
美人尖此处水上荷叶众多,下水去捉刺客的话覆盖面实在太广,故而侍卫长并没有擅自采取这种办法。
刺客身上负有伤,在水中必然不能呆的太过长久,否则必将长时间失血而亡,因此刺客一定会抓紧时间找准机会上岸。故而侍卫长在诸多暗处安排了侍卫蹲守,只等着刺客一现身,到时候刺客在水中潜伏已久,呼吸不稳,必然筋疲力尽,就趁其不备,毫无招架之力时迅速抓捕。
慕初然听着侍卫长自信满满地汇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良久,他意识到少的是季长歌那种计划完备,给人十足的安全感的策略。然而自己贵为皇帝,又不能丢下颜面亲自带领侍卫前去抓捕,纵然侍卫长再过平凡,也只能如此了。
慕初然此刻想起季长歌,内心有些无限感慨。
这个生于云景长于云景的男儿,饮着阆江支流的水长大,习得礼义诗书,刀枪剑法。长成了谦谦君子之后前去边塞从军,几经沉浮兜兜转转做到了久州的守备,久州离云景同在阆江边上,终于能与父母家人住阆江头尾,同饮一江水了。可他爱家乡爱得如此深沉,最终又只能看着肆虐的阆江水一反往日温柔常态,吞没故乡的百姓,甚至自己的妹妹。
大概真的无法从一个人的模样去判断他究竟有着怎样的人生。眉眼温柔未必真正父慈母怜,眼神疏离也未必家道中落。像萧何那样的眼睛,又会藏着什么呢
到了第二天清晨,慕初然突然有些想去看看季长歌。
龙舟上不比在皇都的宫中,所谓关押的地方也不过就是甲板下的船舱,条件极其不好。
慕初然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朝阳的光芒沿着窄窄的楼梯口射入船舱。由于船舱本身的结构特点,建的比较阴暗潮湿,难见阳光,还有一股子尘埃的味道。虽然皇家龙舟连船舱也打扫得极为干净,慕初然仍旧不自觉得掩了掩鼻子。
船舱下尽是一些众人日常消耗品的摆放,这里俨然是处仓库模样,余下的空间并不十分大。
慕初然环顾着四周,试图寻找那个风骨无双,眉眼温柔的身影。
然而直到侍卫将他引到季长歌面前时,慕初然端详了一番才认出来这是那位朝堂之上把握时机敢于进言的三品参将季长歌。
船舱下有一片小小的牢房,光线很是昏暗。一个身影静静地背坐在那里,负责看押人犯的侍卫告诉慕初然,那便是逆臣季长歌。
慕初然负着手慢慢地走近。
季长歌穿的仍旧是昨日宴席上那身具有庄重祝福意味的黑衣,只是仿佛有了不少褶皱,让人看起来很是疲乏,不再似之前那么有精神气了。大概这些侍卫们押他前来的时候并未对他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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