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大灭门案的凶手并非隶属桑家大宅的死士,但他正是因为行凶之后的次日前往桑家大宅,被锦衣卫的暗探盯梢,所以没能逃脱天罗地网,他是在宋国公府逮拿落网,不过像施元和这样以“正途”入仕的官员,在刑问时可没那大本事撬开这些经过精心训练的死士之口,几日以来,施推官仍然无法取得确实的罪供。
而圣德太后的寿诞,当然并不会因为这起刑案延迟。
寿诞地点定于西苑,虽说王太后的意思是禁止铺张,一再申明不用文武百官以及内外命妇参拜进贺,只是邀请一些自家的亲朋宴聚一日,不过皇子皇孙、王公宗亲的拜贺仍然在弘复帝的一再坚持下未能减免。此日辰正,太后于太液池西堤的玉熙宫升座,由皇帝率宗室子孙先行贺拜之礼,再然后是皇后率诸嫔妃、公主郡主、宗亲命妇行礼贺寿,再然后才轮到舒娘子等等受到传召入宴的亲眷。
西苑严格说来并不属宫城范域,其得名也是因为位于皇城之西,这里不是帝后生活起居的宫廷,而是作为偶尔游幸的园林,是紧接宫城所在的大内御苑,方便帝后不用大废周折长途跋涉就能游山玩水,当然春归并不因为这次不属严格意义上的“入宫”,理论上只能称为“入城”就如释重负松懈怠慢,她的紧张也并不是仅仅源于自从受到通传后,家中老太太反复的叮嘱告诫。她突然想起年岁还小的时候,和族中姐妹们一回闲谈,不知怎么的就提起大内皇城,对她们而言可谓遥不可及的地方。
犹记得淑贞姐姐当时握着衣襟眼睛里写满憧景:“这一世若让我有一次机会入宫,亲眼看看大内宫廷是怎生的富丽堂皇天仙宝境,就算死也瞑目了。”
但那时对于春归而言,就把大内宫廷认定为一不小心就会死在里头的危险境地。
这样的印象来源于家里收放着的各类杂书话本,不少宫廷斗争惨死终场的故事,春归未必不知这些杜撰不无夸大,但无可辩驳的是皇宫之主,的确具有生杀予夺大权,这种性命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有如一只兔子闯入虎狼环伺境地,作为一只兔子怎能轻松愉快得起来?春归一直很废解淑贞姐姐作为一只兔子竟然对虎林狼山大怀憧憬的离奇心情。
诸多觐见礼仪规条禁忌已经牢记,且经阮中士“检阅纠正”,春归倒并没有因为紧张以至此时仍然反复记诵,显得颤颤兢兢哆哆嗦嗦,不过她是的确没有闲情观望这西苑三海的景致,自入那面琉璃门,她唯一专注的便是脚下那道平整干净的条石路,至于经过了多少的殿堂楼阁、凉亭水榭,一概没有留意,就更不说细
待一丝不苟进行完毕拜贺的礼仪,在宫人的指引下登上宫车前往布置宴会的琼华岛,春归才隔着纱幔看了一眼这片黛色岚光、烟波浩渺。
宫车是专为获召的太后亲眷准备,规制自然不如后妃乘坐的仪舆,共四人乘坐一辆,有一位春归觉得陌生,但认出另外两位同乘者——沈姨妈和陶表妹母女二人。
她们能得召请并不出乎春归的意料,这毕竟是沈皇后亲自主持操办的寿诞,邀请自家的姐妹和外甥女,圣德太后当然不至于驳了皇后娘娘的颜面。
在春归的印象中,沈姨妈和沈夫人性情颇为近似,一个很显然的共同点是健谈,不过今日非比普通宴会,就连沈姨妈都拘束不少,没像上一回见面时说不尽的家长里短,只是矜持的冲春归露出笑脸,陶表妹就更矜持了,但春归总觉得她的笑脸要比那两回见面甜蜜许多。
陶表妹的心情很好嘛。
宫车沿着太液池行驶片刻,便停在玉暕牌坊前,又有宫人在此迎候,引领着往一条形如圆弧的夹甬再往北行,经一道廊桥,即登琼华岛。
春归读过前人一首诗作,写的便是岛上景致,有“海上三山拥翠鬟,天宫遥在碧云端”的句子,也有“落日芙蓉烟袅袅,秋风桂树露团团”的描述,身临其境,春归但觉诗意贴切,虽说此时并非傍晚也未至金秋,由远及近时,倒不妨碍遥想。
景色的确秀美,奈何没有赏景的愉情快意。
宫宴是世上最无趣的宴席——春归亲自验证了兰庭的说法一点不错。
寿诞的宴厅是在仁智殿,但春归的身份可没有列席宴厅的资格,又是依从礼仪敬酒道贺之后,便被赞礼引至仁智殿后东侧的介福殿,这是一处配殿,列席者皆为太后亲眷,布置的虽是高桌靠椅,且四人共坐一桌,但仍然在内臣、宫人的环伺下,需要严守谨言慎行的规例,也就是大家悄默无声的吃席,还不能多吃,连咀嚼的声音都不能发出,否则就是失仪,轻则沦为笑柄重则论罪受惩,当然也不能完全不动碗箸,总之虽说面对着佳肴美酒,这宴席吃
第259章 西苑寿诞(2/2)
得简直是如坐针毡。
春归直到吃完了宴席,竟然都没有看清今日寿星圣德太后的眉眼,就更不说弘复帝以及诸位皇子宗室了,全程皆有宫人宦官引导,根据身份性别的不同,别说坐席,就连行进道路都有区别,防范森严得很。
直到宴后弘复帝先行告辞,圣德太后移驾广寒殿,在这里一边和亲眷们饮谈一边观赏歌舞戏曲,气氛这才轻松许多。
但像春归这样的亲眷,仍然没有在广寒殿列席的资格,她们是在广寒殿后的花苑里“待诏”,但这时已经可以相对自由的活动,活动范围在玉虹亭、金露亭间之间的地带,赏花赏景随意,也能闲话饮谈了,春归正想往舒娘子那边儿去,却见一个宫女显然是冲她走了过来,她刚一犹豫,胳膊就被沈姨妈给挽住了。
“还好庭哥媳妇今日也来了,我才不缺说话的人,对了,庭哥媳妇还没正式拜见过皇后娘娘吧?稍等一阵儿,皇后娘娘会唤咱们去广寒殿说话的……”
沈姨妈刚摆起喋喋不休的架势,那宫女就走到了近前,都没犹豫一下就打断了沈姨妈的话:“这是惠妃娘娘特意让送给顾娘子的茶点,是海棠酥,惠妃娘娘十分爱其酥香松润,就是不知是否合顾娘子的口味。”
便从身后的小宫女手里接过食盒,揭开取出一碟茶点来,白瓷盘子,只盛放两朵海棠花样点心,一朵红瓣金蕊一朵金瓣红蕊,看上去制作十分精美。
春归接了过来,微微笑道:“有劳女使代转,妾身恩谢娘娘赏赐。”
“惠妃娘娘说了,今日的菜肴茶点都是皇后娘娘择定且亲自督促御膳房烹制,惠妃娘娘就是想着今日是顾娘子第一回获召宫宴,且皇后娘娘又得专心于太后娘娘的寿诞,恐怕无法分心照恤顾娘子,娘娘这是替皇后娘娘分忧,不过娘娘十分牵挂太夫人,一阵后,还望顾娘子面见了太后娘娘及皇后娘娘,请顾娘子单独叙谈。”
宫女说完话便行礼告退,礼仪周道似乎无可挑剔,可沈姨妈偏偏就觉得她被这宫女给小看怠慢了,冲着宫女婀娜的背影儿直瞪眼,再将春归的胳膊往过一拽,就是一连番的碎语:“春儿可别信惠妃的话,她就没安着好心!说起来她能入宫还多亏皇后娘娘引荐呢,如今可是翻脸就不认人,皇后娘娘今日再怎么忙碌,也不会疏忽了自家人,她倒上赶着献殷勤来了,春儿你心里可要有主意,别被这起不怀好意
春归:……
难道要在大内御苑公然讨论废储夺储的事?这位沈姨妈……相比起自家婆母来还要口无遮拦,春归瞬间对皇后娘娘大是同情,这都什么亲眷手足啊,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巧这时她和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易氏目光相遇,见对方冲她颔首微笑,连忙找了个脱身的借口:“易夫人在那儿,姨妈不如一同过去叙谈几句?”
沈姨妈和易夫人是有嫌隙的。
一来是性情不投,易夫人自来端方严正,沈姨妈说话却有些不着调,多年前被易夫人呛过两句,导致她一见易夫人心中就不由自主有些犯憷;再者因为晋国公一度热衷招兰庭为孙婿,沈姨妈却盘算着将女儿嫁进太师府,她自己把易夫人视作了对头,虽说后来哪方都没有如愿,但嫌隙算是结下了,沈姨妈就更不愿去易夫人面前讨没趣。
连忙把春归一推:“我就不去了,和她一直说不拢,也犯不着应酬客套着,春儿也当着些心,这些自恃名门望族出身的贵妇,都把眼睛长在天门穴上,千万别被她们挑剔着错处把柄。”
好歹春归没缠小脚,才未被这一推直接来个踉跄,她忍着趔趄稳稳站定,才能福身行礼以示告辞,暂时摆脱了和沈姨妈继续在凶险地方进行凶险话题的恐怖行动。
又说董姑娘虽则因为兰心姑娘的冒犯彻底和她绝交,但晋国公府并未与太师府交恶,易夫人对待春归虽说不上多么的亲近熟络,然而也不存厌鄙疏远,她见春归往这边来,也主动向前迎了几步。
“夫人这一贯安康?”春归先道
“安好无恙,娘子的气色看着比上回更好了。”
这原是一番场面话客套辞,春归却调侃道:“今日获诏太后娘娘的寿诞,我已是张惶了好些时日,昨晚干脆睁着眼一夜未眠,出门前上了老厚一层脂粉,总算才掩住了一脸的倦容。”
连易夫人都被逗得一笑:“你这样诙谐,哪像话说的一样严重?我看你今日言行十分得体,早前还在惊异你这样沉得住气呢,想到我第一次参加宫宴时,可没你这样的稳重。”
春归正要自谦,就听身后响起一个老大的嗓门儿——
“芸姐姐,总算盼到了一见,如今我可真没了法子,你定要助我一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