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七月十八。
四川嘉定府犍为县。
县城内校场上,高胜奇正在观看杨展练兵。
杨展,字玉梁,崇祯十年入京参加武考,骑射绝佳,高中进士第三名, 授官游击将军。
之后杨展从杨嗣昌剿流贼,辗转奔波。
崇祯十四年,张献忠破襄阳,杀襄王朱翊铭。
身患重病的杨嗣昌听闻此消息惊惧交加而死(一说自杀)。
跟随杨嗣昌剿贼数年徒劳无功的杨展,眼见流贼越来越势大,朝廷不能制, 便辞官回乡谋得了犍为县典史之职,又为其子杨璟新谋得了犍为县巡检之职。
杨家本就是犍为县土豪大族,在县内关系盘根错节,杨展便由此把持住犍为县军务。
自此以杨氏族人为骨干,招募乡民编为县兵、民勇,两三年练出上千精锐。
年初听闻张献忠入川,杨展料定官军难以抵挡,因此再次招兵,将麾下队伍扩招至三千余人。
因此,高胜奇来到犍为县后,不仅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杨展,也见到了杨展所练的三千精兵。
杨展身高七尺有余,四十许,留着络腮短须,英姿慷慨,或许是自恃本领过人,性格也有些傲慢。
高胜奇见到杨展之后, 直接拿出朱媺娖的手谕。
杨展看了后并没有如刘鳞长、曾英一般质疑什么, 而是豪爽地先请高胜奇大吃了一顿, 然后便带着高胜奇来军营观看其麾下精兵的训练。
看完后,杨展便站在点将台上笑问:“高千户觉得杨某麾下这三千精兵如何?”
“气势昂扬, 甚是雄壮。”高胜奇如实回答,脸上也带着赞叹之色。
他并非表演,而是确实如此想的。
无论是以前在京城,还是随朱媺娖一路南下,高胜奇见过的各路兵马也算不少了。
杨展这三千精兵虽然不如红娘子部的百战精锐,却也能与其他闯军、官军所谓的精锐相比了。
而且他能看出,这些并非没见过血的新兵——川南既有贼匪,又有土司,杨展要训练的这些兵马可不缺乏实战的机会。
“哈哈哈。”杨展听了开心畅笑,又问:“值此成都危难之际,高千户以为,若杨某带这三千精兵前往成都支援,能获得一个什么职位呢?”
高胜奇听了微微惊讶。
心想,杨展这是要官啊。
高胜奇虽然性格有些冲动,却并不愚蠢,其父任锦衣卫千户多年,他也是有些家学渊源的。
因此看着眼前这三千精兵,再看杨展的神情, 他便知道此人志向不小。
人有志向, 有野心,就会积极做事。
若是朝廷能驾驭得好,便得一员大将,并非坏事。
至于朱媺娖能否驾驭得住杨展这样的人,高胜奇毫不怀疑——公主那可是有天赐大神通的,什么人驾驭不住?
于是,高胜奇稍稍思考便道:“高某为锦衣卫千户,军中之事本不敢妄言。
但想来杨将军若是真带着三千精锐去援成都,一个参将的职位是少不了的。
而以杨将军之能,想必立功轻而易举,如此日后便是官至总兵,获封爵位也不是不可能。”
“哈哈哈!”杨展听了开心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停住,突问:“高千户可见过公主殿下施展神通?”
“自是见过。”高胜奇顺嘴答了,随即就不禁恼怒地瞪向杨展,“杨将军诈我?”
“哈哈哈,”杨展又是一笑,把着高胜奇的手臂道,“高千户不要介意,实在是手谕中所说太过离奇,杨某不得不行此下策。
嗯,高千户既然见过公主殿下的神通,那可否为杨某讲一讲,也好让杨某长些见识?”
高胜奇觉得杨展这人表面豪爽勇猛,实则不乏心机。
高胜奇本身并不喜欢这样的人,但还是带着不悦答道:“手谕中不是说了吗,公主的神通乃是往来后世。”
“往来后世?”杨展还是没懂。
高胜奇撇嘴,“就是去到三四百年后。”
“嘶!”杨展倒吸了口气,瞪大眼睛道:“公主真有这样的神通?那岂不是可以预知后事?”
高胜奇哼笑,“杨将军以为公主为何会让高某大老远的来犍为寻你,总不会以为你的大名都传出四川了吧?
是公主在后世史料中知道杨将军勇武过人,以后会在对付张贼及建奴的战事中缕立功劳,才会想着提前招你入成都。
否则你此时不过是一地方典史,纵然曾是武进士、游击,又哪能让公主记挂?”
杨展听了一双虎目中惊讶之色更加浓郁,一时都难以思考了。
这时高胜奇又道:“公主还赐予我一后世宝物作为证明。”
说着,高胜奇就从包袱中拿出手提灯,打开来直往杨展眼睛照去。
虽然是普通的手提灯,并非氙气灯,眼下又是下午室外,光照充足。
可杨展还是被从未见过的光亮刺得眼前发白,下意识就握住了刀柄。
同时周围杨展的亲兵也紧张地纷纷拔刀出鞘。
杨展听见众多拔刀声,立马喊道:“都别乱来!”
这时高胜奇已经将手提灯挪开,大胆地照向那些亲兵,将杨展亲兵们也照得纷纷歪头或以手臂遮挡,甚至还有惊呼出声的。
不过高胜奇也没太过分,见好就收,看向杨展问:“杨将军觉得这神灯如何?”
杨展这时视力已经恢复,看着那完全瞧不出什么制造,又为何发光的“神灯”,不禁赞叹道:“奇物,真是奇物!白日便有如此亮光,到了夜晚岂不是更亮?”
高胜奇傲然道:“那是自然。我们能从京城如此快赶到四川,便因公主从后世带来数十盏这样的神灯,令将士们可以在夜间行军。”
“如此神灯公主竟然能有数十盏?”
杨展更惊讶了,甚至难以想象数十盏如此神灯在夜间一起照射的场景。
“数十盏算什么?公主说了,此灯在后世她想要多少有多少?只是要带到大明颇废功夫而已。”说这话时,高胜奇露出一副“你真没见识”的神情。
杨展却一点都不恼,因为他已经完全被朱媺娖的“神通”镇住了。
高胜奇还待再讲些别的继续震震杨展,忽然一骑手飞奔至校场边缘,疾呼道:“将军,有一股兵马从大江下游进入了犍为县!”
“一股兵马?”杨展立即转移了注意力,然后就不悦地道:“江边不是设了关卡,还有战船在江上巡逻吗?你们就这么让他们进来了?”
骑手道:“那伙人舟船众多,怕是有数千人,而且打得是官军旗帜。”
这骑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杨展麾下多为民勇,真正有编制的士卒只占少数。
杨展听了皱眉。
官军来了他也不喜欢。
须知,如今他在犍为可是军事一摆手,便是县令也得让他三分。
如果再来一股官军,压到他头上不说,他杨家作为犍为境内的土豪说不定还得出血供应粮草。
于是他又问:“那股官军打得什么旗号总看到了吧?”
骑手道:“有两面旗,分别是‘大明川东镇守刘’以及‘大明镇守参将曾’。”
嘉定府距离重庆府并不是很远,早些日子曾英于忠州大败张贼前锋的事迹便传到了犍为,因此杨展是知道曾英这个人的。
至于川东镇守刘,在大明官场混过几年的杨展也一听就明白了,必然是指川东镇守参政刘鳞长。
正因为知道来的是谁,杨展眉头一下子裹成了一团。
心想:他娘的,这有文又有武的,看来我这小媳妇是当定了啊。
正不开心呢,杨展便听见身侧高胜奇发出高兴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