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第十二章恻隐之心
一次次险象环生,继而杀戮成病,最终,成为和饮下稈芩酒一样平常之后,诺曼不再精心准备,苦心筹划。他厌倦,厌倦军事委员会想要给他的一次又一次争取荣耀的机会。
但这厌倦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是佩德特家族的诺曼将军。全星系最伟大的战士。
诺曼精神饱满,熠熠生辉的脸上,是专属于英雄的胜利。
“诺曼必能委以重任。”对于这样的褒奖他毫不在意。
他甚至不在意之后的生命中会遇见什么,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将一切交给不可知,不可知和精打细算其实并无不同。他无法分辨两者的差异,更不用说从中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新奇之处。
他不追求意义,不追求自由,那是浪漫的古董商人喜欢追求的虚无之物。
诺曼恰巧认识一个古董商人,那个商人有一个王子般令人难忘的名字——卡利斯。
卡利斯是他唯一的朋友,除此之外,他比位于星系最边缘的星球更加孤独。这个朋友似乎拥有一切,但诺曼知道,卡利斯不快乐,他所拥有的神经系统异常繁杂,因而他总是很迷人,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可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快乐,也许曾经可以,但是现在卡利斯明亮的眼睛时而就像星球背离恒星的那一面,没人知道消失的光去了哪里。
星系委员会并不在意个体的想法,这是诺曼永远不能认同的,但物种进化似乎从来也不遵循个体意愿,这样的矛盾,正是宇宙文明的基础。
永远不会有改变。
诺曼不会忘记,作为个体,被群体侵入时的无奈和痛苦。那些生命未经他的同意在他体内产下后代,这种羞耻和无助叫他奔溃。
他是军官,是高贵的佩德特家族最优秀的一员。那些肮脏,愚蠢,未加速进化的臭虫子,怎么可以侵入他的身体。
就好像被控制和蚕食了一样,一部分身体属于他,却也同时不属于他。
诺曼清晰的意识到那被侵占的部分依然是他自己的,这种感觉更令他厌恶,若是全然失去一部分知觉,也就不用再忍受耻辱。但是不能,他的神经系统总是高效而准确地掌控一切,即使一部分分支系统损伤,其他部分也会立刻补全损失。
那些低等文明在他身体里耀武扬威,诺曼曾一度偏好食用黄褐色藻类,一种腥臭腐败的香味,每天他都感到饥肠辘辘,贪得无厌,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贪婪的暴饮暴食,这种低贱作呕的饮食行为。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生不如死。
军官的骄傲,战士的荣耀,怎可被这些丑陋的家伙侵蚀?
诺曼不能忍受,不能忍受自己成为一个贪婪成性的虫子。
他疯狂地驾驶着飞船前往生命委员会,目的明确,他要申请替换生命。
凭借诺曼·佩德特的功勋,他年轻尚轻,却已经拥有十一次复制生命的机会。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星系生命委员会向来高高在上,神秘且令人敬畏。
荣耀,尊敬,高高在上和神秘的传说,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掌控着生命复制技术。
没有人知道生命委员会究竟由谁操控,于是理所当然的相信其一切权力的执行受命于星系最高统治——星系委员会。
甚至有一种传说是星系生命委员会直接听命于那个从未露过面的星系委员会会长——萨斯·奥古利维诺。
托菲特一号经过审查进入星系委员会所在的时空面,星系委员会的坐标少有人知道,不过诺曼对此也不感兴趣,他要的只是帮他彻底摆脱这群丑陋的虫子。
“诺曼将军,告诉我们你此行的目的。”
“重生。”
诺曼开门见山,他一刻也不愿意等待。
星系生命委员会也没有让他等待,而是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他问。
原因是不该轻易浪费复生。这算什么狗屁理由。
诺曼当然不能接受,诺曼当然必须接受?
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
一个生命虽然活着却和低等生物一样,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一个生命虽然未曾死亡,但是已经成了低等生命可以肆意操控的傀儡,他还不能改变,这样的日子要如何度过?
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值得留恋,“何况我自己挣来的权利,为什么还需要你们批准,那样的权利本应当直接归属于我。”
那个时刻,诺曼意识到自己的疯狂,意识到自己沉默的身体中,不甘沉默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嘶喊,在诱惑,在无休无止的敲击着他的神经网络。
他不确定,这声音是否也是那些虫子的杰作,它们在改变他,它们在控制他,不仅仅是他的饮食习惯,不仅仅是他一部分身体。
它们想要得到更多,越是低等越是贪婪得毫不遮掩。
有一刻他希望自己不过是个无知无觉的战士,这样他就可以大开杀戮,没人会责备一个战士杀伐无休,他们本来就是为杀伐而存在。
星系中,什么样的文明都有,至于权利,总有一些文明认为他们应当拥有更多权利。
支配、征服,究竟乐趣何在?
诺曼突然羡慕起战士那般简单粗陋的生命形态,甚至羡慕起寄生在他体内的虫子。
离开星系委员会后,他对低等生命开始产生了某种隐匿的感情。
这种感情与星系委员会高高在上的冷漠截然相对,他们更热情、更宽大、更古老
、更深远。
黄褐色的漤苜菕藻也不再那么不能忍受,诺曼任由自己趴在地上,蜷曲着身体。
像一只巨大且轮廓分明的虫子,躲在泥藻腥臭的河边。这些腥臭的藻类不再让他作呕,也不再令他感到羞耻。他对虫子的厌恶也不再是彻底而绝对的。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知道这一切正在发生,而且必有源头。
改变初期,诺曼还会感到些许奇怪,但是神经系统很快做出调整,不久,这些奇怪的感觉也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