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的场景,血腥的气息,扭曲的声音,好似一团乱麻一般拧在他的脑中,叫他头痛欲裂。
时间好像凝固了,他迷失在一个又一个混乱的幻境当中。他疲惫不堪,他累了。
好像有一只手,缓缓地拉着他往下沉,越沉越深,越沉越深。头似乎不疼了,又好像更疼了……
贺兰若,曾经大顺最年轻的少年将军,现在的蒙族草原之役中,早就该死在摄政王铁骑之下的逆犯,现在正躺在曾经一直与自己堪称死敌的苏丞相的家中,昏睡着毫无知觉。
京城中,除了凌云阁中曾经的那群人,大概没有任何人知道,一个从地狱中走过一遭的人,现在爬回来了。
*
江驿——不,现在应该叫做贺兰若——在苏慕槿的强制要求下又卧榻了两天。在无数次像苏慕槿保证,自己现在已经又可以徒手干掉一帮子街霸小青年,身上的力量无处释放之后,苏慕槿终于允许他下了床。
这两天基本都是府中那位许郎中在照顾他了。
可怜的许郎中在被苏慕槿抢了手中活计,还被抱怨之后,终于又重新找回了一点,自己还是个相府郎中的感觉,感动得泪流满面。
在此期间,苏慕槿只是过段时间就来看看贺兰若,不打算与他二人独处过长时间。
可能是那天唇上的触感过于真实与新奇,她现在一见到贺兰若,就忍不住朝他的嘴上看。
说实话,贺兰若的嘴看上去还真挺好看。
微薄的唇,给人的感觉却不是薄情寡义,却是阳光与安全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总之,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当然,苏慕槿觉得,如果没有上次的中药味,那确实也很好吃。
等等,苏慕槿,你现在可是个男子,你怎么回事?独自一人太长时间,有点温暖你就昏了头了吗?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生存为大。
苏慕槿用冷水拍拍自己的脸,再一次从贺兰若的面前落荒而逃。
至于贺兰若,也从朔风口中知道了苏慕槿被停职半个月,还罚了半年俸禄的事情。
幸灾乐祸:“阿驿之前的村里长辈就说,不要旷工,做人要有责任心。阿槿不听,现在被老板罚了吧。”
随后朔风便传达了苏慕槿的气急败坏:“我觉得我的义子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脑子可能进了点水还没好,再躺个半天吧。”
贺兰若目瞪口呆地瞪着刚刚溜出去打了小报告的朔风,一个翻身,睡觉去了。
“嘶~”,贺兰若扶着酸痛的老腰从床上坐起了身子。这两天整日躺在床上,贺兰若感觉自己病虽然好了,腰也差不多废了。
他的双脚久违地踩在了坚实的地板上,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太TM令人怀念了吧。
“咕噜噜……”
一道清晰而响亮的声音在房间当中响起,贺兰若猛的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好羞耻,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他的肚子竟然自己叫出了声,还叫得如此响亮。
苏慕槿看着一脸窘迫的贺兰若,不禁开怀大笑:“哈哈哈哈,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哈哈哈哈……”
带着一连几天都没有的无比愉悦的心情,苏慕槿步履轻快地走向相府的厨房。
心中盘算着,该让厨师烧一点什么给贺兰若吃,才能填补填补他那虚空的胃,和忧伤的心。
然而等到苏慕槿走到厨房才意识到,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了,再加上这几日,她基本上都是叫人给贺兰若各种熬粥,还有补汤。
听封管家说,府上大厨认为这样的菜品,他的几个小徒弟也可以做得很好,正好家中母亲过寿,想要回家亲手给母亲做寿宴,还特地拜托封管家向他来请了假。
苏慕槿当时一门心思全在贺兰若身上,也没仔细听,就听到贺兰若的食物质量没什么影响,于是大手一挥,还让大厨带薪休假。
现在看着厨房里被大厨临时调教了几日,只有煲粥熬汤能上得了台面的几个小学徒,苏慕槿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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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槿本想要来厨房点菜,谁知府中大厨竟然请假回家了。
她的阿驿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今日本来是想要厨房做点好的,让贺兰若过一过嘴瘾,也算是庆祝一下,这下可好,烧饭的人没了。
怎么办?
前世的自己是个花魁,做饭什么的早就退化了,反正饿不死。
算了,算了,要不还是给他喝粥吧,好消化。
苏慕槿劝慰着自己。
但是想到贺兰若那张现在一看到粥,不管是什么粥,立刻黑下来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如果今天再让他喝粥的话,这人多半就嫌弃他这左相府,被罚了半年俸禄连顿饭都吃不起了,之后拍拍屁股走人怎么办。
苏慕槿心一横,叫来封管家,让他找人先到长安街上买一点糕点,再泡一壶她珍藏多年的西湖龙井送到贺兰若屋里,让他先垫一垫肚子。
随后带着一分决心,二分果决,三分珍重,看向了厨房当中幸存着的两只猪蹄——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苏慕槿叫来了几个小学徒,问了问烧肉菜的基本注意事项——好在小学徒虽然自己没有烧过,但是这些基础知识还是知道的——心中默念几遍,好的,她会了!
几分钟之后,原本要不就是风流倜傥,要不就是冷面阎罗的苏慕槿苏大人,形象在相府众人眼中碎裂得渣都不剩。
这天下午,几乎整个相府的人,都听到了那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卧槽,油炸了!!!”
终于,贺兰若听着朔风和封管家俩人一唱一和的实况转播,描述着苏慕槿炸厨房的场景,虽然有亿点点延迟,苏慕槿带着一身油烟气走了过来。
看见苏慕槿,贺兰若连忙拿起桌上最后一块荷花酥,塞入口中,也不嫌噎得慌,鼓起腮帮子就开始嚼,生怕苏慕槿抢了他的吃的似的,然后猛灌一口龙井,满意地擦了擦嘴角。
苏慕槿一头黑线地看着一脸无辜的贺兰若,和明明跟在自己身边,一直以高冷无情为人设,却在这两天被封管家、贺兰若深深带偏,走向了逗比话痨不归路的朔风,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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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厨房辛辛苦苦地烧饭……
唉,算了,包容,慈爱,世界和平。
*
苏慕槿示意身后一名厨房小学徒,将他奋战了半个时辰的成果端上了桌子,示意贺兰若来尝尝他的心血。
这碗红烧猪蹄看着确实不错,枣红色的色泽、晶莹剔透的汤汁、阵阵的香料气息,只是……
贺兰若难以置信地指了指猪蹄,问道:“阿槿,为什么猪蹄上还有这么多 毛?”
毛?
苏慕槿定睛看向自己的大作,只见猪蹄子枣红色的肌肤上竖着一根根猪 毛,有的上面还挂着一颗颗汤汁凝成的水珠,分外扎眼。
苏慕槿猛然想起来,小学徒告诉她的第一个注意事项:首先要用火把猪 毛都燎干净。
首先要用……
首先……
苏慕槿在动手之前将步骤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感觉已经完全消化吸收了,结果竟然忘了这么一个“首先”。
苏慕槿略显尴尬地咳了两声:“咳咳,那什么,猪皮就不吃了,尝尝里面的肉。”
随后便拿起碗旁边的一双筷子,打算动手拨开猪蹄上的皮,弄出里面的肉。
然后……苏慕槿发现自己竟然剥不开!!
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自己以前吃的猪蹄,都是入味软糯,甚至入口即化的。
苏慕槿又试了几次,猪蹄上的几根猪 毛都被她的筷子扒拉下来了,但是这筷子就是很难戳进去。
偏偏这猪的皮肤又分外的光滑,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只听“啪”的一声,一只筷子从顽强的猪蹄表面一路呲溜到了碗底,狠狠地敲击在了碗壁上,随后碗中的猪蹄身手矫健地向旁边一弹,瞬间推动碗中汤汁……
天女散花一般,红棕色斑点出现在了在苏慕槿充满油烟气息的锦袍上,看得贺兰若都心疼,想要替苏慕槿不知道在何处的妈妈抽他一顿。
封管家费了老一番功夫才没有笑出声,随后仗着自己是老人家,率先问出了大家都想问出的那个问题:
“主子,您这猪蹄煮了多久呀?”
苏慕槿黑着一张脸,说道:“半个时辰。”
随后转向那名端碗的小学徒:“你不是说炖半个时辰就够了吗?”
小学徒欲哭无泪啊,他解释道:“师傅说,将猪蹄剁成小块,炖半个时辰就够了呀。”
剁成小块……苏慕槿现在真想回到半个时辰前锤死自己,什么脑子。
原本她想着猪蹄剁小了,就没有完整的好看了,于是就没剁。
记得是半个时辰,直接煮了半个时辰就盛了出来,没想到啊。
苏慕槿咬牙切齿:“所以完整的猪蹄到底要炖多久……”
小学徒满脸写着不关我的事,不要杀我的样子,舌头有些打结:“司、司傅说,一个时辰以、以上。”
封管家向着胆子都快被吓破的小学徒,悄悄打手势,小学徒一看,连忙溜走了。
见苏慕槿正生着闷气,贺兰若说道:“阿槿,咱们别烧饭了,出去吃吧。阿驿上次经过那条好宽好热闹的街,有不少香香的好吃的呢。”
贺兰若说的是长安大街,那条街上确实是京城各大钱庄、酒店、客栈、茶馆等等商店的聚集地。
据说没有一个人可以饿着肚子、空着手从长安大街上回去,除非兜里没钱。
谁知苏慕槿更加生气了:“要去你自己去,本相被禁足了,出不了门。”
如果苏慕槿是只猫,身上有毛,这会儿估计全都炸开了。
贺兰若都已经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大概是看苏慕槿这几日过得实在舒坦得很,半点禁足反思的样子都没有。
所以还是怪他,怎么能怪自己呢?
封管家打圆场:“老奴派人去长安街打包点吃食回来吧。朔风——”
朔风很有眼力劲儿地闪身走人,公费逛街去了。
随后封管家赶紧带着苏慕槿去浴室洗漱更衣,把油烟槿重新变回风流槿。
此时的苏慕槿与贺兰若并不知道,这看似平平淡淡的居家半月,有人却早已在府外,悄悄开始了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