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棠平得答复后,议事厅中又再次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陈萍萍接下要说些什么。
“沉重妹妹一事你们真是胡闹。”沉默片刻,陈萍萍皱眉望着范闲,“我知道冰云这孩子心性沉稳,绝不会将那个女人带回京都,想来这都是你的主意。”
提起这件事,当事人言冰云不好表态,而棠平则是不想管这些,他现在对陈萍萍的意见不小。
世人皆惧陈萍萍,但范闲在他面前却总是嘻嘻哈哈地扮演一位晚辈的角色,乱叫了一通冤枉之后说道:“院长大人,这和下官可没关系,那位沉大小姐一入使团,便始终呆在大公主的车驾上,我总不好强行拖下来杀了。”
面对范闲耍无赖式的诡辩,陈萍萍眯着眼睛说道:“回京途中,我一直让黑骑跟着使团,如果不是你示意,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单骑闯入使团?”
“您还知道让黑骑一路跟着使团的事啊!”闻言范闲不满地咕哝一句,也不对沉小姐的是做何解释,过了半晌后,见陈萍萍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才叹息道:“总不是一段孽缘。”
虽然这是自己为了和范闲切割做的准备,但陈萍萍打心里无比疼爱他,也舍不得多加责备,转而呵斥道:“那为什么你要让启年小组亮出行迹?”
陈萍萍和范闲对话时,棠平和言冰云却是没有插嘴的意思,就这么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陈萍萍对监察院的掌控力无与伦比,范闲知道这事瞒不过对方,所以早就想好了应答,微笑说道:“因为我想让院子变得光明正大一些,老缩在黑暗里,惹那么多人害怕咱们,没那个必要。”
“光明正大?”范闲这个回答显然在陈萍萍的意料之外,于是他皱眉道:“你有这个心思,倒是和她当时的想法差不多。”
陈萍萍口中这个她,让言冰云有些疑惑,因为在这之前,他只知道棠平和范闲两个与世人不同而已。
“院长口中的她,是范提司的母亲,也是监察院的奠基人。”面对言冰云的疑惑,棠平随口便替他解惑道。
棠平声音不算小,范闲和陈萍萍自然也有听到,只不过都没有说什么而已。
“司理理什么时候能入宫?”相比于有关叶轻眉的话题,陈萍萍此刻更在乎眼前的问题,似乎对于千里遥控那个女人才更吸引他。
司理理毕竟和自己有了夫妻之实,所以听着陈萍萍的话,范闲微微皱眉,随口应道:“我与某些人正在进行安排,加上有北齐圣女的帮助,对于北齐朝廷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应该不难。”
说道北齐圣女,陈萍萍意味深长地看了棠平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转而说道:“你也清楚,一处的位置本来是留给冰云的。只是没有想到言若海居然年纪轻轻就想养老了,加上冰云去北齐前一直在他父亲的手下做事,对于整个四处更加熟悉,留在四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一处扔给了你,你得多用些心。”
偏头看了看依旧满脸冷漠的言冰云,范闲眯着眼睛说道:“是一处那边有什么问题需要我注意的吗?”
眼前这三人便是院子的未来,只不过计划总是会有点出入,想到这,陈萍萍古怪一笑,望着范闲的眼睛:“需要你注意的有很多,这个得靠你自己怎么看、怎么想。本来陛下就一直希望院里把一处重新拾起来,毕竟京官多在机枢,如果不看紧点儿,让他们与皇子们走的太近,容易出现一些麻烦。”
“原来如此。”范闲心头一凛,心道你也怕玩过火了啊,然后便是暗暗咒骂起宫中那位,你儿子们闹腾着,凭什么让我去灭火?
将厅中三人神色尽收眼底,陈萍萍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下轮椅的扶手,他的手指指节突出,就像竹子的节一样。
听着扶手发出的冬冬声音,除了有‘上帝视觉’的棠平外,范闲和言冰云二人这才知道原来这扶手中空,与竹子一般。
“这次在北边做的不错。”不理会三人各自的想法,陈萍萍继续说道:“你们商议后,让王启年留在那里,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不过陛下一天不发话,你们就一天不能行动。”
“为什么?”从小就被灌输要爱国的言冰云,这会终于是忍不住主动开口了。
同样不解的还有范闲,他十分不爽地皱眉道:“您应该知道信阳那位从这条线上捞了不少钱的,再说我年后就要接手内库了,如果不在接手前把这条线扫荡干净,我该怎么接手内库这个烂摊子,要是出了问题,我又该怎么向天下人交待?”
“他们两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知道棠平还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见他不怎么说话,陈萍萍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范闲和言冰,而是转头看着棠平。
对于陈萍萍的举动,棠平无所谓地说道:“重要吗?”
不知道是心觉自己理亏,或者是根本没有在意,陈萍萍只是对棠平笑笑,“说说。”
见此棠平也只能开口说道:“崔氏替长公主出面经营走私一事,现在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把这条线连锅端了,有没有合适的人接手,或者说陛下愿不愿意看到?”
棠平这个回答,陈萍萍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摇了摇手:“这件事情我已经向陛下禀报了,陛下虽然也觉得长公主这些年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但毕竟都是一家人,他也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所以你们记住暂时就不要动手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将目光望向范闲,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同意你去沾染内库的,只是现在木已成舟,所以希望你能将内库牢牢掌控在手中,你要清楚的知道,监察院如今能够在三院六部之中保有如今的地位,与内库金钱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范闲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当权,我应该做不到将这两个重要职司交到同一个人手中。”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用阴沉的声音缓缓说道:“监察院初衷便是监察百官,这就导致院里不能与这些部院有任何纠葛,国务与院务一定要分开,否则……可监察院一年所耗经费实在是一笔巨大数目,这一点你要把握好。”
见范闲有用心在听,陈萍萍便接着说道:“你现在应该也知道,这么多年来,院中经费没有一分钱是从国库里拔出来的,所以不论是户部还是旁的部院,都无法对院务指手划脚,这才能保持所谓的独立性。”
道理很简单,范闲略微一想便明白了:“监察院的经费俸禄,都是直接从内库的利润中划拔。”
“不错。”点了点头,陈萍萍继续说道:“这是当年你母亲在组建监察院时,便定下这条铁规矩,为的就是让院子与各部官员们有效的区分开来。所以你将来想要执掌这个院子,就要为监察院上下几千位官员还有那些外围的人手考虑,内库财务越健康,院里的经费根基才能越结实,这样才能继续保持现在这种相对独立的地位。”
“本来陛下想让我去当个少詹事,就是因为这个?”听了陈萍萍难得的长篇大论,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棠平,忽然开口问道。”
“不错,我的黑骑已经让枢密院的人心生不满了,如果在加上一支燕云骑,那等范闲执掌内库和监察院后……”对于棠平的话,陈萍萍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上一代都和院里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应该都能知道,从十三年前那场京都流血事件开始,陛下就已经开始着手新政事宜,他将老军部改成军事院,后来改成现在的枢密院,接着又重设兵部。通过这一桩桩一件件,以你们的智慧,应该可以看出,这改来改去,对各个部院权力职能的影响,这一切看似随意的变动,实际上已经达到新政所要达成的目标了,而监察院之所以还能不被拆解,靠的就是所谓独立性。”
本来范闲还不知道这些事,现在知道了,也只能苦笑一声,说道:“看来宫中那位,已经有意识的开始打压了。”
“呵呵,所以你想要的,就必须自己主动去争!”也不知道为什么,陈萍萍今天的话说得格外透彻,他寒意十足地盯着范闲的眼睛,说道:“如果将来某一天,宫中那位想将偌大的监察院肢解,你们一定要争!要是监察院也变成了大理寺这种破烂玩意儿,那就真的辜负她了……到时庆国只怕也会慢慢变成当年大魏,落到国祚破碎的下场!”
相比于面色凝重的言冰云,范闲和棠平更加明白陈萍萍心中忧虑,毕竟二人比他多了一世见识,自然明白所谓监察机构独立性的重要。
“内库与监察院,本就是一体两生的东西。”虽然陈萍萍的想法很好,但棠平还是平静地开口道:“被同一人执掌的话,谁坐那个位置都会寝食难安的。”
陈萍萍怅然,漆黑的眸子看着棠平,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说道:“你岳父那想法何其幼稚!想让范闲要执掌内库,那他手中必须有权!”
《控卫在此》
陈萍萍这个观点棠平也是认同,所以便沉声说道:“的确,监察院是个畸形的庞然大物,掌握了它确实能让人畏惧。”
你一句我一句简单直白的对话,范闲听了,只能苦笑着说道:“而要控制住这个院子,就要保证这个院子的供血,这是个死结。”
……其实之前说的话已经是触碰到禁忌了,所以厅中四人都明智的选着终结话题。
“你们可还有什么疑虑?”陈萍萍问道。
“把他调回你身边。”
“不急,之前是我疏忽了。”陈萍萍仍然面不改色,澹然说道:“他的存在,将来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棠平知道他的计划,可是一想到仲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卷入无法挽回棋局,想想这个心腹的下场,他就有些抓狂。
“听说你马上也要大婚了。”陈萍萍转头看向窗外,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道:“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就不要考虑太多,我说这件事是意外,那它就一定是意外,相信我不会有下一次了。”
陈萍萍和棠平的对话,范闲和言冰云听了,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陈萍萍自信眼前三人都能理解他,所以总是不屑解释太多,摆了摆手,说道:“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都回去吧!”
见此棠平三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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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让他们二人来找我。”监察院门口,言冰云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死人脸,他看着棠平轻声说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不算是院长安插的人,只过是欠院长一个恩情而已。”
“嗯!”点了点头,棠平没有多说。
“你知道就行,我也需要先回去了。”不管棠平信不信,言冰云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所以说完便转身向马车走去,只不过在路过范闲身边时,他又停顿了下来,略微沉吟片刻,说道:“二皇子昨夜找过我,希望通过我和你冰释前嫌。”
“嗯?”闻言范闲微微眯起眼来,看着言冰云,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他这么着急?”
“我不清楚。”言冰云澹澹回望范闲一眼,说道:“等我理清思绪,明日到院里详谈。”
“好。”
范闲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言冰云也没有客套,直接登上马车,便离开了。
望着马车消失在街道转角,范闲又偏头对棠平问道:“一起吗?”
棠平没有回答,直接向范闲的马车走去。
“嘿!”无奈地摇了摇头,范闲也没做停留,快步跟上棠平的脚步。
“你五竹叔呢?”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在温暖的车厢内相对而坐,棠平一边烤着火,一边随意的说道:“听若若讲,他很久没有出现了,你能联系得上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