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大臣的目光,棠平和二皇子自是不会理会,等人渐渐散去后,二人一起迈出宫门。
“差点忘了跟你说声恭喜。”顺着长长的宫道往外走,棠平落后二皇子一步,二皇子似乎有心事,就连说话都是微微低着头。
棠平笑着应道:“数月不见,殿下这头一句便是打趣我,如果不是庄墨韩的几车书籍,想来今日我可能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二皇子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棠平会这样说,也不知道棠平这话是从何说起,不过也没有多问,哈哈大笑道:“没好果子吃?陛下如此器重你,一趟北齐之行便给你封了伯爵,这种坏果子,只怕京中那些官员们都恨不得咬牙吃上一个吧。”
棠平沉默了,没有再接话。
二皇子笑道:“怎么??棠将军是担心和我扯上关系?”
棠平想了想,也没有顾忌地直接说道:“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毕竟你们兄弟几人争得太厉害了。”
通道两旁是高大的宫墙,前后笔直一目了然,棠平也不担心自己的话会被别人听到。
“哈哈!”听着棠平的话,二皇子笑了笑,并没有不高兴的表现,只不过在笑了一会后,他又忍不住摇头叹息道:“和你聊天是很自在的一件事,只不过你总是畏我如洪水勐兽,可惜了。”
有二皇子带路,棠平也不怕在偌大的皇宫迷路,所以还是悠哉悠哉地踱着步子,说道:“不是畏你如虎,是你畏惧你身份带来的权利斗争。”
权利游戏这种东西,是会上瘾的,大多数人只要尝试过之后,就会被它迷得不可自拔。
“我请你喝酒,去吗?”二皇子用普通人邀请朋友的语气说着话,这一刻,他不在那么贵气逼人。
“去。”
………………
一家不知名的酒楼,装修极为精致典雅,棠平一步入这酒楼,就忍不住赞叹道:“殿下可真会享受!”
“不用这么生分。”今天二皇子没带他的‘八家将’,而是蹭棠平的马车来着里的,他自顾自地走到包房内的主坐蹲坐下来,然后温和地看着还杵在门口的棠平,说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京都城内最尊贵的几个‘公子哥’之一,不骄奢淫逸一些,怎么对得起这个身份呢?”
整个酒楼静悄悄的,连个掌柜或小二都没有,不过棠平也不觉奇怪,轻笑一声说道:“这倒也是,我要是有你这身份,指不定会做得更过分。”
包房内的桌子上,早已经准备好了火锅和食才,二皇子一边拿起快子在铜锅里涮着羊肉,一边望向棠平随意地说道:“美食当前,你要是不主动点,那也别想我会招呼你。”
二皇子说话时的态度和语气,就像是在聊家常一般,棠平苦笑了一声:“你们皇室成员都是这么古怪的吗?”说完,也就不在刻意,直接走到二皇子对面坐了下来。
“除了我,你还接触过几个皇室成员?”鄙夷地撇了眼棠平,二皇子收敛身上的贵气,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说道:“酒自己倒,肉自己涮,没人打扰,这才叫吃饭喝酒。”
不疾不徐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闻了闻酒香,棠平这才说道:“你怎么会用我家酿的酒来招待我?”
“你这酒酿得不错,而且还便宜。”清亮的眸子里尽是诚恳,吃了口刚刚涮好的羊肉片,二皇子缓缓说道:“无意间得到澹州来的桃花酿,喝了几次,感觉很好。”
棠平笑了起来:“你是真无意还是假无意可没人知道。”
二皇子默然,片刻之后说道:“父皇本来是想让你当个詹事府的少詹事,不过却被我用些手段给换成宣抚使。”
棠平收敛了笑容,静静地望着二皇子:“就算你不用手段,我也成不了少詹事,因为这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二皇子微笑回望棠平,说了一句极为自嘲地话。
是不是多管闲事,这都和棠平没有关系,少詹事可是东宫从属的官职,以庆帝的谋划,他不可能让和范闲关系莫逆的棠平去担任这个职位的,因为这样就不符合他多年心血的利益。
二皇子在眼看着内库有不保之虞的今天,虽然还很在乎和太子的争斗,但与能否拉拢棠平和范闲比起来,这些……就只是小事了。
棠平和了口酒,叹息说道:“其实二殿下可以不用关注我这小角色,因为我对整个局势根本毫无影响。”
二皇子摇了摇头,也叹息道:“确实影响不大,皇权争夺的事情太复杂,可我身在局中,哪怕有一丝丝可能也必须抓住,不然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二人说话毫无隐晦,彼此心知肚明。
“你就这么断定陛下是铁石心肠?”棠平摇头苦笑着。
“不是父皇铁石心肠……是争皇权本就没有回头路。”二殿下似乎是在告戒自己。
自古皇家无亲情也正是因为皇权,棠平假意惋惜一下后,暗然道:“看来坐上那个位置,称孤道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二皇子知道今天和棠平说这些,就是因为他隐隐开始不安了,虽然这次使团遇袭时,他的手下已经没有机会出手,歪打正着的逃过一劫,但北边的事和擅自成军才是他最担心的。
看棠平这幅模样,他心里微微一喜,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真切:“是啊,虽然我的身份表面风光无限,但其实也是个在京都捞生活的可怜人而已,你如今也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了,过来帮我做事如何?”
棠平说道:“不瞒殿下,我发现权谋政治非我所长。”他直勾勾地盯着二皇子的眼睛,“我打算和若若成婚后,就离开京都。”
二皇子微微错愕,他不知道棠平说的是真是假,真有人会在春风得意时,选择急流勇退吗?
“相信之前我说要不是庄墨韩的馈赠,我这趟北齐之行是没好果子吃的话,让你很疑惑吧?”棠平面色不变的继续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满脸自嘲地述说道:“肖恩这人掌握着院长和陛下想要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院长和陛下布局了整整十六年,而我就是局中一颗分量较重的棋子。”
二皇子面色微变。
棠平却是像没有看到一样,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肖恩被俘虏时,还有个孙子也一并被带回庆国,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棠平这话模棱两可,可二皇子听了却是心中微微一凛,饶是他再有涵养,心头也渐渐凉了起来,盯着棠平的眼睛说道:“你不可能是肖恩的孙子,那这么说来,你的成长是父皇和陈院长故意而为之,就是为了……”
棠平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你没有完成任务?”说到这,二皇子顿时就以为自己明白了。
“是啊!”棠平知道要忽悠二皇子这样的人,说话时只能半真半假,不然以二皇子的心性,很容易就被察觉。
“既然父皇现在没有责罚你,必然不会事后追究,在说你已经体验过被人操控的感觉”二皇子望着棠平,说道:“难道你就不想抓住机会争上一次?”
棠平终究是再次摇头说道:“殿下,正应为体验过才会敬畏,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我没有勇气拿命与老天下棋。”
二皇子也摇头:“有时候,不想当棋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棠平,说道:“棋子懂得挣扎,执棋人也会感受到乐趣,与其坐等任人摆布,奋力反抗或许才是一步妙棋。”
今天和棠平的这一次谈话,二皇子是收获良多,他以往虽然知道父皇可怕,但也觉得不是没有机会,可这次意外的收获,却是让他看得更清楚了。
棠平猜出他在想什么,带着一丝自嘲之色,望着二皇子说道:“殿下才情过人,我却只是一个武夫而已,我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心气。”只要能误导眼前这位,棠平还是很乐意的,毕竟暂时没能力让人忌惮,那就让对方觊觎的目光落到别处好了。
站起身,走到包房的窗户边,二皇子抬手打开窗户,外面的寒风迎面拂来,这才使得他的思绪平复了些,他是能理解棠平心中的感受的。
过了好一会,二皇子才转身回到座位上,微微一笑道:“人各有志,我不强求。”
“那就多谢二殿下了。”棠平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继续道:“入京以来,承蒙二殿下看得起,处处维护,我也送殿下一个回礼吧!”
二皇子微微颔首,很是自矜。
棠见此,微微一笑:“殿下想来也已经察觉到陛下对范闲的偏爱了吧?”
闻言,二皇子皱眉道:“棠将军,有话直说。”
“好!”棠平神色一正,说道:“以下的话,出我口入殿下耳,离开这里,我概不承认。”
虽然不知道棠平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其事,但二皇子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棠平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我这次没有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可我还是从肖恩嘴里知道了点秘密,那就是范闲其实是你的兄弟。”
“碰!”酒杯从二皇子手中滑落。
棠平却是没管二皇子的神情变化,继续说道:“当年皇后一系被清算,其实就是陛下为了给范闲母亲报仇。”
“你确定?”二皇子的声音很低沉,他望着神色凝重的棠平,说道:“棠将军……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见棠平十分认真地点头,二皇子漠然了,就算他再如何精明,也无法察觉棠平的‘险恶’用心。
的确,此时的二皇子心乱了,从棠平说的事实开始逆推,那么种种不合理的现象,就能完美的解释得通了。
“要是早些知道就好了。”心中苦笑一声,想到之前自己对范闲的那些手段,二皇子就有些气结,知道真相后,范闲在他看来就是天然的盟友,只是现在还能挽回吗?
目的差不多达到了,棠平也不准备久留,他起身对还微微有些愣神的二皇子,行了一礼说道:“殿下,今日多谢您的款待,只是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多谢!”二皇子没有客套的意思,心中思绪荡漾的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说道:“这个人情我认了,将来一定有所回报。”
…………………………
“去范府!”
出了这个不知名的酒楼,棠平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句,就钻进马车里。
见棠平直接进了车厢,车夫也没有多话,能在棠府当差的车夫,那是经过棠玉层层筛选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个蠢货。
“驾!”马车在车夫的驾驭下,缓缓向DC区的范府赶去。
……“不知道令日过后,二皇子会又什么改变。”车厢里,棠平闭目靠坐在车厢边上,他仔细的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发现没什么遗漏后,他嘴角微微扬起。
他之所以会告诉二皇子这些,那是因为二皇子说庆帝本想让他当少詹事,相信这话二皇子也没必要骗他。那么问题来了,庆帝到底是是因为什么才改变主意的呢?棠平可不相信,紧紧凭借二皇子口中的手段,庆帝就会改变想法。
“是陈萍萍还是便宜岳父呢?”
沉思了好一会,棠平还是没能琢磨出问题的关键,不过最有可能帮他的除了范建,那就只有陈萍萍了。
揉了揉太阳穴,棠平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苦笑,他明白自己确实不适合玩阴谋诡计,这么简单明了的问题,他愣是琢磨了许久,还找不答桉。
心中装着事,顿时就感觉车厢里燥热无比,让人烦闷,他伸手打开车窗,任由冷风灌了进来。
这会马车行驶在新街上,这条长街不比天河大街,道路比较狭窄,街面上的行人也比天河大街要少上许多。
“你知道吗?我这一路从南边回来,那里可比上京都的太平。”
“你就胡说吧,我庆国如今国力强盛,天下承平,南边又不是边境,怎么会不太平?”
“嘿!瞧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吹过牛,前段时间南边出了连环杀人桉,官府至今还没能抓到凶手……”
在马车路过一个赶脚商人的小摊时,靠在车窗平复心绪的棠平,不由自主地接受了这段对话,可是对话钻入他的耳后,心里有事的他,也没有过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