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萍那张白净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那般阴冷。除了和他独处的时候,范闲能够看到他的笑容,其余之时只能看到那副冰冷的眼神之中让人不寒而栗的流动。
一处的主办驾鹤西去,现在那里空着一个座位。
旁边依次便是二处的主办了,他确实是一个光头,范闲也只能看到他的光头,脸上只有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一道一字眉,下面部分除了一个眯眯眼睛能看得到,其他的都被面罩遮住了。
依次剩下的是三处的主办费介,四处的主办言若海,五处主办荆戈正常没有来,六处的主办影子,七处的主办牢头也日常不在,八处的主办则是因为和中枢对照文件,也不在这里。
陈萍萍打量了一下发现,才将头转到了其他的地方,审视了一圈之后,才平静道,“这一次将各位召集来,有很重要的事情宣布。”
所有人站在一旁听陈萍萍讲话。
“第一,宣布两个新任。”陈萍萍说道,“大家也都知道言冰云为监察院和庆国作出的巨大贡献,从北齐归来,更是带了许许多多的绝密,且掌握了一定我庆国对于北齐的牵制方式,这也算是监察院的头号功臣。如今监察院一处主办位置暂缺,想来这一批老人,也该换换了。”
范闲眯着眼睛抬起了头。
一处的位置暂缺直接让言冰云补上不就行了?为什么会提及换老人的事情?
“院长。”言若海一步踏前而来,“我身体多有不堪,如今重病缠身,自认无法继续担当大局,请求退出监察院。”
陈萍萍看着言若海,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后又恢复了正常,他也很简单的将这件事情解决,于是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你所有能够交接的事情,全部交接给冰云。”
“是。”言若海低声道。
“言冰云暂任监察院四处代理主办,范闲暂任监察院一处代理主办。”陈萍萍道,“散了吧。”
说完这句话,陈萍萍意味深长的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自觉的走了过来。
“走。”陈萍萍轻巧的说了一句,范闲会意,推着他的钢制轮椅,向内堂走去。
一路无语。
将窗子推开,那一抹阳光再次照射进来,打在那些肆意生长的花草之上,陈萍萍拿出了洒水的花壶,拨弄了几下面前的花草,将水直接洒在了上面。
“言冰云,就是肖恩的孙子。”
他的开门见山,直接将范闲怔住了。
而陈萍萍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神,正在直直的看着范闲,他似乎想要看到什么,又似乎不想看到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陈萍萍的表情是非常的平常,可是他的平常,是会让人渗到骨子里的恐惧。只不过在范闲的面前,陈萍萍阴冷的面容并不会震慑到他。
范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眉头微微紧皱。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静的周围能够听到花瓣上的水滴,滴在土壤里发出的闷声。
过了半晌,陈萍萍才结束了这样的对视。
“不是你。”他说。
他不知道陈萍萍说这句话的用意何在,算是把自己当做掌中之物的一种歉意?范闲不解。当然他也没有急切的去回答什么,相比曾经的范闲,现在的他,成熟了许多。
看着面前的陈萍萍,范闲的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口和面前的人交谈,似乎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对方看穿一般。他无法在任何一件事情上低估陈萍萍的实力,所以他选择说实话。
“我知道。”范闲叹息了一声说道,他看着陈萍萍的表情,像是在说,你不打算和我说点啥么?
“你有怨气。”陈萍萍当然能看得到范闲的不满。
范闲没有回答他,此时的范闲对于陈萍萍,持有一个中立的态度,他不否认陈萍萍曾经缺失给予了他许多的帮助,但是让他气愤的是自己被他装在了计划之中,草菅人命的计划之中。
滕子京像一个木偶一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被安排成了一个根本无法反抗的死棋,之后的肖恩,和陈萍萍斗了半辈子,也是同样的下场,范闲不知道如果站在这个阴冷的人对面自己会面临什么,只是,他不想被编排而已。
“你看着花。”陈萍萍转头,“生命的生长,一定要有干涉,来自外界的干涉,这样他们才能够茁壮生长,才能够不畏惧风雨,不畏惧压迫,才能反抗。”
“他和你说了什么。”见到范闲半天没有回复,陈萍萍这才问道。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他并不惧怕陈萍萍,只是在想,如何能够跳出这个棋局,到了这个时候,他便开口了,“该说的,都说了。”
没有隐藏。
范闲不是一个喜欢遮遮掩掩的人,况且他并不认为陈萍萍会不知道这件事。肖恩的计划,陈萍萍策划了几十年,不会在最后的环节之上出现一丁点的纰漏,即便这个计划的执行人,是范闲。
只是现在,陈萍萍可能没有想到的一点就是,范闲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亲生父亲就是当今圣上以后,他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你知道了神庙的事情?”陈萍萍向后一仰,看着面前的范闲,他的神情告诉范闲,他并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意外,甚至关于神庙的事情范闲会坦白,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个感觉,让范闲非常的不爽。
范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啊……”陈萍萍怅然,漆黑的眸子看着范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包括皇上?”范闲问道。
而陈萍萍半张着嘴,看着范闲,他眯了眯眼睛,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又仿佛是验证了什么他心中的所想一般,随后一声嗤笑,“所有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结果很明显,就是这件事情,不能告知皇帝陛下。
范闲开始打量面前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陈萍萍处心积虑的安排了将近二十年,心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范闲很不愿意面前的人成为自己的敌人,好在对方并不是和自己站在对立面的,而自己也只不过是想要跳出对方的棋局罢了。
和陈萍萍的对话,让范闲步步为营。他的脑海在快速的思索着所有接下来陈萍萍可能说出的话。
“好,一处朱格已经走了很久了,现在你要接管一处,是很费劲的一个差事,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找我,所有的问题,我都会为你解决的。”陈萍萍淡然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面前的人说的轻描淡写,范闲的脑子里直接炸开了锅!
这个人,居然并不想知道神庙的秘密!尽管自己并没有打算说,可是……
为什么?陈萍萍费了如此大的劲,就是为了从肖恩嘴里套出神庙的秘密,如今竟然问都不问,只是让这个秘密保存在了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不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范闲几近抓狂,可是仍然面不改色的看着陈萍萍。
“你还有疑虑?”陈萍萍问道。
“没有了。”
“听说你马上要大婚了。”陈萍萍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笑容逐渐展开。
“父亲说你没有出席过任何人的婚礼。”范闲解释了为什么自己没有邀请陈萍萍。
“我也不适合。”陈萍萍到了花池旁边,“林婉儿……是林若甫的女儿。”
“我知道。”
“你不知道。”
范闲压了压眉毛。
“那老家伙,谁也不会了解他,他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上,绝对不是凭借运气,你和林婉儿真心相爱,我是知道的,可是你要明白,在你们爱情之上,还有凌驾着其他的东西。”陈萍萍的话很平淡,但是说的范闲心中波涛汹涌。
范闲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房间。
这个人能给自己的震撼太多了,无论如何,范闲都不想把他当做自己的敌人,不过是敌是友,还要接下来才能判断的出来,范闲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处的办公室。
“你的意思,二皇子去找过言若海?”范闲问道。
“是的。”王启年说道,“昨夜彻谈到了深夜,我有些许听到一些,不过后来监察院保护四处的暗探在附近,我就没有继续听下去了,期间说过很多,比如如何扶持言冰云登上监察院院长的宝座。”
“你要当院长?”范闲转头看向一旁的言冰云。
“嗯。”言冰云冷着脸喝着茶,随口道,“我还要杀了你,杀了陈萍萍,杀了一切抵挡二皇子殿下登基的人。”
范闲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他这么着急?”
“倒也没有很着急,不过春闱的时候,肯定要把屎盆子扣你头上的。”言冰云说道。
“大家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为什么要这么执迷不悟?”范闲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病娇的言冰云,“你从北齐给沈婉儿带回来就没事儿了?什么时候操办一下?”
言冰云站了起来,“她是北齐战犯。”
“你来真的啊?”范闲满脸不解。
“我不知道她在我身边是因为爱,还是要窃取我庆国的机密。”言冰云说的义正言辞。
“那简单啊,你把人带来,我一天上下就给你审的明明白白,唉!你别走啊,你去哪儿啊,我们商量商量怎么杀了陈萍萍啊,喂?”
言冰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