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几日之后,几人回到了尚书府。
今天早晨上朝之后,范建已经离开了家中,而林婉儿则是和范若若着急忙慌的跑进了范闲的房间之中,此时的范闲刚刚回到房间里面,他正准备洗把脸冲个凉的时候,二女立刻破门而入,一前一后的站在了范闲的身后。范闲一惊,回头看着二人,“啊?”
“一个好消息。”范若若说道。
“一个坏消息。”林婉儿嘟了嘟嘴,“你听哪一个?”
范闲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心中有些诧异,“啊?那那那,先来个坏消息听听吧。”
林婉儿嬉笑着拉着范闲坐到了床头,这一脸的开心,根本不像一个即将要讲坏消息的人,不过她还是故作神秘的说道,“可是皇帝舅舅的御诏呢,你可听好了。”
“哟!”范闲立刻装模作样的站了起来,整理了几下衣服,微微一鞠躬,“下臣范闲,接旨。”
看着范闲玩起来了,林婉儿也端端正正的做好了,假模假样的手中一打开,如同拿着圣旨一般,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范闲乃为太学奉正,天下学子之尊位所在太学院,范闲为当值奉正,需以身作则,以儆效尤,天下学术泰斗庄墨韩仙逝,乃朕之所憾,今命范闲以我大庆之御,付北齐之邀,以供庄墨韩先生逝世之祭拜。庄墨韩先生以平生所学全部赠予范闲,乃为老师之所为,虽无其名,但已有其实,我庆国之子民要知恩图报,这一行务必谨慎庄重,不可失国之大体,不可违尊师重道。”
“钦此!”
林婉儿继续假模假样的合上了手中的圣旨。
而此时范闲看着林婉儿,“啊?如今才几月?”
“今日是四月二十八。”范若若笑道。
“庄墨韩先生是八月仙逝,这么早下诏是什么意思?”范闲有些不解。
范若若这才跑了过来,对着范闲说道,“那你不问问我好消息吗?哥!”
“哦?那好消息是什么?”范闲一挑眉,问道。
“爹要我们转告你,奶奶要过寿了,但是他肯定是走不开的,要姨娘带着我们,一起去给奶奶祝寿!”范若若眨巴着眼睛说道。
范闲明白了,这俩丫头所为的好消息和坏消息,正是一个丧事一个喜事,想来此时范闲明白,林婉儿虽然开心要离开京都城,但是方才假装读圣旨的时候却是一脸严肃,这是她对于庄墨韩这位或许算得上是自己老师的人,一种尊敬。
原来如此,范闲心底喜悦了起来,“那这么说,我们就要一路儋州然后直上北齐?路过游山玩水,走走停停?”
“是啊!”林婉儿笑道,“我可是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山水,别说北齐了,就算是相公你的家乡儋州我都没有去过,这小半辈子都在京都城里面,闷都要闷出病来了。”
“我也好久没有回过儋州了,自从小时候出来,也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这一次奶奶大寿,我也正好回去看看奶奶。”范若若说道。
看着范若若,范闲忽然想起了什么,前几日海棠朵朵的来信之中说明了自己拜托她的事情,范闲算了一下时间,这几日消息应该就到了庆国之中,若是陛下有意而为之的话,那么这个婚事恐怕是要彻底散了,但是皇帝定然不会收回成命的,所以正好借这个借口,刻意为之。
这个皇帝真的是让人操心啊,范闲笑道,什么事情难道都要他去打头阵?就算是取消一个婚约,也要范闲自己想办法,真的是难以捉摸。
二女留在家中准备的时候,下午范闲来来回回绕了几圈,从一石居绕到了抱月楼,桑文从后门接引之后,二人来到了顶楼的房间,这是桑文专门为大皇子准备的房间。
进入之后,是三门隔间,门口的三个姑娘并没有胭脂粉嫩的窈窕玉坠,而是正在练剑,范闲奇怪的看了一眼桑文,桑文这才低头解释道,“大皇子说是要给你准备礼物,据他进来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精挑细选了四个姑娘,每日就是教导练剑之流,如今还算是颇有成效。”
范闲哈哈一笑,不知道这大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信步走入内阁。
“来了!”大皇子看到范闲,立刻站了起来,身旁的姑娘一身劲装,看到范闲的那一刻,露出了娇羞之色。
“你这是?”范闲问道。
“给你的礼物。”大皇子给了旁边少女一个眼色,少女顺势转身,直奔范闲而来,左手轻柔腰间一抹,一把软剑莫名出现。
范闲一愣,对方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他立刻闪身一躲,少女的剑招十分凌厉,并且软剑的摆动呈现出不规则的抖动。他下意识向后撤离散步,眉头一皱。
“这是西陲女子专用的剑法,虽然实力不高,但是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是非常管用的,再加上女子本就没有什么练武的痕迹,很容易让人看轻。”大皇子解释道,“再加上……”
少女伸出手,拿起了范闲的钱袋,“大人,这个钱袋可就是小女子的咯,如果想要的话,晚上……”
看着妩媚的姑娘,范闲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捂着额头,“那不是钱袋。”
“大人莫要欺小女了,不过就是想做个同房丫鬟而已哦。”少女媚笑着将锦囊打开,里面窜出来了一条蛇。
“我说了……那个不是钱袋……”范闲尴尬的看着被吓跑的少女。
“哈哈哈哈哈……”几人大笑。
现在大皇子在朝中可算是人人都喜欢的人了,父皇也没有再为难过他,三个兄弟相处的也是越来越好了,甚至二皇子还邀请他去了府上做客。
详谈了几句,范闲才从楼中出来。
从抱月楼溜达到了监察院,刚到监察院的门口,就被门前的人拦住了,范闲一看就知道是一处的人,他凑了过去。
对方立刻跑到了范闲的身旁,低声的说道,“大人,院长刚说找你,你就来了。”
范闲一撇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
这才走了进去,在带路之下,范闲走到了陈萍萍的后方,此时的陈萍萍正在喂狗,手中拿着一块肥肉。
“这么吃下去,胖的就走不动路了。”范闲鄙夷的看着陈萍萍。
陈萍萍到是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范闲,“来了。”
“我刚溜达在这儿,你就找我。”范闲说道,“下午去了一趟一石居和抱月楼。”
“怎么?要走了,怀念你这些产业啊?”陈萍萍摆了摆手,拿着面前的摊子将手擦干净,范闲立刻抓住了他轮椅后面的把手,推着他向里面走了进去。
“别说,这两个地方,赚钱还真是不含糊。”范闲笑道。
“你和你娘一样,都喜欢这些东西,曾经太后还说这些商贾之术都是些旁门左道,可是当你娘一年赚到了庆国国库的银子整整十倍数额的时候,太后再也没有说过商贾有任何的问题。”陈萍萍拿起了他那个秀珍的水壶,浇起了花草。
范闲当然感慨,“我娘的本事,我可学不来,就算到时候拿下了内库,估计也到不了曾经的辉煌吧。”
“那不是你要做的事情。”陈萍萍忽然说道,“内库只是一个手段而已,它并不是你的结局,也不是你要达到的目的。”
范闲一怔,似乎有些惊讶这些话会从陈萍萍的口中说出来。
他说的或许没错,他之所以让自己进入京都城,顺应自己父亲的意思接手内库,并且妥协之后还要将监察院一并交给自己,这个老人想要做什么,范闲并不知道,但是他总感觉,冥冥之中,这个老人想的事情,非常的远,甚至非常的可怕。
范闲看着陈萍萍的房间,他在这里似乎待了很久,周遭的墙壁都有些不牢固,墙皮上面有些灰尘落了下来,手中摸着墙壁,范闲喃喃的问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吧,起先这个房子是留给你娘的,她一直没有来,后来我就据为己有了。”陈萍萍说道。
他确实苍老了,说话的时候范闲能感觉出陈萍萍有些开始怀念了,范闲知道,人一旦开始变得喜欢怀念从前,就是真的老了。
其实抛开面前这个人所做的那些恐怖的事情,范闲还是比较愿意和陈萍萍待在一起的,毕竟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愿意和他讲讲叶轻眉死之前事情的人,当然还有一个,只不过五竹叔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几天看了你写的诗,很有意思。”陈萍萍将面前的桌子擦了擦,茶杯放到了桌面上。
范闲走了过来,“我诗集都出了一年多了,你才看到?若是我诗集里面有大逆不道的话,那你这个监察院的院长可是真的太失职了。”
“你的诗集是侯公公抄出来的,要说大逆不道,也得先砍了他再聊你,和老夫有什么关系?那场酒老夫可是一口都没有喝到。”陈萍萍瞥了瞥眉毛,说道。
“你说到诗集,当年我娘就没有写过什么诗?”范闲感兴趣的问道。
“写过。”陈萍萍忽然面色紧皱了起来,他思索了片刻,有些诧异的说道,“不过太过凄凉,且非常恢弘大气,但是里面所描绘的一切人物似乎都是虚构的,所以体会不到诗句之中的敬意。”
“啊?”范闲到是有些惊异,他问道,“什么诗句啊?”
陈萍萍转头看向窗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
“……”
范闲尴尬的笑了笑,这确实难为自己的娘了,从皇宫里又说到检察院里,活脱脱的语文不及格。
“不是非常恢弘大气吗?”陈萍萍问道,他的脸上出现了自豪的笑容,“尤其这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当年太后和如今的皇帝陛下听到这句话,无疑不称赞你的母亲是当时英雄,如此眼界,真不像是一个女子,而像是一个胸怀天下之人,如此胸襟难能可贵。”陈萍萍似乎也极为赏识。
为了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范闲直接开口转了个弯,“为何突然又要我出使?”
“你该想到的,我认为并不是很突然。”陈萍萍说道。
范闲看着陈萍萍,在仔细的揣摩这句话其中的意思,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歪着头问道,“皇帝知道了?”
“你认为他不知道什么?”陈萍萍抬起头微笑着看着范闲。
范闲点了点头,出了口气,“看来都是你的功劳。”
“所有的事情他都要知道,就看是通过什么手段了。”陈萍萍笑道,“若不是通过监察院的话,那么监察院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他似乎在讲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是这句话之中隐藏的血雨腥风,谁又知道有多少呢?伴君如伴虎,陈萍萍之所以能在这京都城坐拥监察天下的权力,并且就算是坐在轮椅上都能大权在握,他定然是步步为营,草木皆兵的活着。
这样活着不累吗?范闲不知道答案,但是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老人总在预谋着一件可能会超乎他想象的事情,不然范闲真的不知道他坚挺到现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手中的权力?陈萍萍不会这么肤浅。
“所以这一路其实为的不是最后的北齐是吗?”范闲问道。
“范家老太太和太后都是有交情的,皇帝必然是知道她大寿的消息,况且已经备好了贺礼,再加上你今年大婚之后,都没有离开过京都城,虽然皇帝陛下看似平淡无常,但是比你还要着急。”陈萍萍说道,“你明年年中就要接手内库了吧?”
范闲点了点头,“是的。”
“看来皇帝陛下把路程都已经给你规划好了。”陈萍萍笑道,他指着一旁的书柜,对范闲说道,“第三排第二格,下面的第三张,拿出来。”
范闲顺着他的手指走了过去,准确地找到之后向外面一抽,是一张地图,这张地图正是庆国的版图。他疑惑地看着这张版图,“哦?”
“猜出来了?”陈萍萍笑道。
范闲忽然一脸的阴冷,“你在之前就知道?”
“当然。”陈萍萍说道,“若不是我在之前就知道,你看到的史阐立就是一具尸体了,我若是不在暗中帮助,出来报信的高达,也是一个死人了,你要知道,其实抱月楼之中,阴险的东西还有很多。”
这张地图的绘制和史阐立给范闲抱月楼的地图绘制无论是手法还是标注的特征,甚至下方的注解都是一模一样的,再加上字迹,不难看出,这张地图的绘制者,就是史阐立。
这说明在接触范闲之前,史阐立就是一直在为陈萍萍做事。
其实监察院的人为监察院的院长做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范闲却丝毫不知道,这就让他非常的不爽,不过随即撇了撇嘴,“也难怪,我进来监察院之后,我都没有见过他,但是为什么不能提前把范思辙的事情告诉我呢?”
面对范闲的疑惑,陈萍萍忽然面色平静了下来,他盯着范闲的眼睛,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而这句话说完之后,范闲的背脊有些发凉。
“范闲啊,我总要有不在的那一天。”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望向了窗外,窗外的天似乎阴了起来,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