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桌子向下挪动了一个台阶之后,范闲这才坐在了桌子后方。
高达和王启年也被安排了座位,只是按照座次,距离范闲比较远。
起初二人是想要拒绝的,但是在范闲的眼神安排之下,二人还是入了席位,之后曲涵坐在了范闲的身侧,而海棠朵朵和一个虎卫则是站在了范闲的身后。
“钦差大人一路辛劳,如今内库的事情,我听闻已经尘埃落定,想来是可以休息几日了。”太守曹颜等待侍女倒酒的时候,笑言道。
而范闲此时对于这个中年男人更加的警惕了,他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是什么,但是走入厅堂之后到现在为止,对方所吐露出来的细节诸多。
第一件事情便是这个桌子的事情,对方直接将自己的桌子和太守的桌子抬到了一个台面上,这乍一看是给了范闲极大的尊重,可是细细想来,这未尝不是一个险境。
范闲是什么身份?
是钦差大臣,这个身份虽然强横,但是并没有什么实职在里面,走完这一遭江南路,难不成范闲还能回京都城修个钦差大人府?
所以这个名头回去肯定是要摘掉的,而他江南太守肯定是不可能摘掉的,至少没有任何大的问题情况之下,这个一品官员肯定是稳稳坐着,那么到时候范闲就成了以下犯上,持权的人,皇帝定然不会容他。
所以范闲没有给他们这样的一个话柄,才自降身价。
“托太守大人的福气,事情还算是顺利,不过招标在即,并不能得空休息几日,还要和江南各地界的老板们交谈,容不得半点懈怠,毕竟初来乍到,还要太守大人多多提携提携才是。”范闲说道。
太守曹颜并不吝啬,他的面色非常的柔和,似乎略带欣赏地看着范闲,“江南的事情,和其他各地均有不同,想必你已经有所见识,有所耳闻了。”
“正是。”范闲点了点头,确认道,“不瞒大人所言,与以往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所不同,而且确实是截然不同,这里的官风和民风让下官难以想象,惊叹不已。”
“哈哈哈哈……”太守曹颜大笑了几声,对着面前的一众官员说道,“看看你们,一众文官的行径,臭不可闻,让范大人见笑了吧?”
范闲一愣,没想到这太守曹颜竟然直接如此明目张胆地辱骂面前的官员们,而那些官员非但没有动怒,更是脸色略带羞愧的笑意,此时有一个官员站了起来,说道。
“回太守的话,钦差大人乃是第一次下江南,之前也没有到过江南地界,当然对我们的行事风格有些不明白,但是这并非是钦差大人的过错,而是我们这些官员的过错,还请钦差大人责罚。”
这时范闲才明白了过来,这些官员全部都是想要贿赂自己的官员,看来也是以前和内库、长公主来往密切的官员,看来这个局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于是范闲也不跟他们藏着掖着,当即回道,“民风和官风固然是一个地方的产物,我一个钦差,当然是皇帝命令之下做事方便的身份,而并不是什么都要管的,只是会将所见所闻报告给陛下而已。”
太守曹颜笑道,“听到了吗?钦差大人可不是我们此地一般官员,我劝你们不要动歪心思,最后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如果还想好好的干下去,赶紧过来给钦差大人赔不是!”
说完这句话,另外一个官员立刻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对范闲说道,“大人,总还是要跟您解释解释,这一带的生存,早就成为了如此,若是我们不融入其中,可能早就成为了这江南道的刀下魂,海底鬼了,大人莫要以为我等是在夸张,您想必也已经有所耳闻了,这都是现在的求生之路,并非求官之路。”
这不是一个声讨道歉的大会,范闲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江南太守要把自己抬到和他一样的高度。
不是要针对范闲,而是这个江南的太守,在想尽办法让范闲将这个消息,带到皇宫之中。
而且他自己不会说这些话,想要让下方的官员,代替他说。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身旁的曹颜,微微一笑,对着面前的官员,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范闲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而曹颜也不会有一个明确的问题问出来,双方都是这样的一个含蓄的表达,这才是这个朝代最需要的东西。
什么话都不能说死了,什么事情都不能绝对了,有进有退,有利可图,谁也没有话柄,谁也没有孤注一掷,这才是为官之道,范闲算是明白了面前的这个太守曹颜,厉害的地方在哪儿了。
“钦差大人,这一次招标,是由你主持吧?”太守曹颜敬了范闲几杯酒之后,才开始说道。
范闲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这才说道,“正是有下官主持,采用的都是明标,并且有您和薛清大人,还有陈元昊陈大人在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出现,如此多的权臣给内库捧场,真是范闲的福分。”
“哈哈……”太守曹颜笑了笑,范闲虽然是一个免疫马屁的人,但是他对于溜须拍马可是手到擒来,并且能够拍的舒适,拍的舒服,拍的恰到好处,看的一旁的王启年和高达连连叫好,称赞不断。
太守曹颜说道,“这一次招标,是二十多年之后的第一次新标,并且由范大人坐镇这一次招标的现场,明显会和以往有所不同,我只是希望范大人能够秉持正义,公开公正便可,其他的事情,皆由他去吧。”
“大人的意思……”范闲一皱眉,“如若是下官没有理解错的话,您的意思是对于明家……”
太守曹颜向后躺了下来,他靠着椅子笑了笑,说道,“我并未对任何一个势力有所偏袒,只是江南地界的各个项目,有些人做的年头长了,做的事日久了,做的多了,就会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件事情本就是自己应该的得到的,例如这宅子,是知府大人所住的,住的久了,他就认为这是他的家,而非是朝廷的赏赐,若是直到有一日,他被贬值了,或者是高迁了,他才会恍然大悟,这宅子是要给下一任的。”
范闲听着莫名其妙的话,脑海之中快速的思考着,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东西,他面目平静地看着太守,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自然是不会干涉的。”
说到这里,太守的面色显然开心了许多,可是范闲的话并没有结束,范闲继续说道,“但是大人您也明白,内库招标的事情,靠的并不是运气也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财力和对于中标之后的各项能力检测,一般的人,即便是投了标也不见得能中,再加上明标设计到投入资金的数额,这些可不是拍卖的叫喊,一板一眼的喊上去,而是需要酌情而定的,没人会在开标之前知道这个数额具体是多少,如果太高了,旁人承受不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太守曹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范大人果然对于招标的事情,已经研究的非常透彻了,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操心,只等那一日,看到范大人为新的内库招揽更多的贤才。”
“多谢太守大人关心。”范闲举杯。
碰杯的那一刹那,范闲心中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的想法,也明白了如今的江南局势。
最重要的是,范闲知道了这个人的背后,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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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邓子越颤巍巍地站在轿子面前,漆黑的监察院马车轿子停靠在了院墙的外侧,这里人烟稀少,都没有一个路过的人,轿子打开之后,桑文从里面探出头来,邓子越立刻走了过去,将桑文接了下来。
此时的桑文,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在抱月楼里,弹琵琶祈求范闲能够救赎的女子了,她早就成为了范闲的心腹。
她明面上是各个抱月楼的掌柜,京都城的三家,沧州城的一家,儋州城的一家都是她的手笔,而更隐秘的职责,则是范闲的信息收纳机。
桑文下了马车,问道,“那人到了吗?”
邓子越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昨日入夜的时候,已经到了,并且拜见过了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虽然颇为震惊,但是也明白了事实的原委,我也代范大人跟他解释过了。”
桑文点了点头,“那个楼子的事情,谈妥了吗?”
“是三皇子殿下出面去谈的,但是对方是明家的产业,似乎只送,不卖。”邓子越解释道。
“只送?”桑文一笑,“既然是送的,为什么不要?”
“啊?”邓子越一愣,显然没有明白过来桑文的意思。
桑文点了点头,“先去见过三皇子殿下,之后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吧,既然有人要送楼子,你们不要,我桑文可是不嫌铺子多,放心吧。”
说罢,扭动着纤细的身体,桑文走入了府邸之中,邓子越则是一脸的疑惑。
而跟着桑文身后的,还有那石姑娘,和另外一个邓子越素味蒙面的女子。
“哎……”邓子越摇了摇头,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