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的皇城是在京都城的正中间,四面是四个坊市环绕,而东边的坊市全部都是居民,靠着东边坊市的皇城就是东宫。
太子稳坐东宫之中,此时正在宣和殿里面读书。
光线正好,不明不暗。
温度正好,不凉不热。
宫女们排前排后的过来给端茶递水,陪同的伴读也坐在一旁,给太子殿下研墨,调笔。
看得出来太子殿下的心情非常地好。
正巧没过多久的时间,一个小太监跑到了宣和殿的外面,等了许久才喘匀了气,这才叩了叩本就开着的房门,低声地说道,“太子殿下,有报。”
“讲。”太子殿下仍然低头看着书,并没有抬起头看向外面。
“太子殿下,礼部辛其物大人,求见。”小太监说道。
“见。”太子撇了个一字出来。
小太监立刻回头跑了出去,过了不一会,辛其物心急火燎得走了进来,他慌忙走到了房间门口,想了想,还是叩了叩门,“礼部辛其物,拜见太子殿下。”
“嗯。”太子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他挥了挥手,示意下面的人都出去。
房间之中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太子将放回了原处,这才从书架的楼梯上走了下来,笑着看着辛其物,走到了茶桌旁边给他倒了水,问道,“怎么了?”
“殿下,崔逸文,死了。”辛其物说的很慢,但是字字清晰。
太子正在给辛其物倒茶,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太子仍然稳稳地倒完了这杯茶,随即开始给自己的倒茶,他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轻声道,“继续说。”
辛其物有些震惊的看着太子,对方的表情显然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殿下,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二……”
太子挡住了他继续说话的欲望,伸出一只手横在了辛其物的面前,“说说于秦的事儿。”
辛其物看了看太子,“于秦……哦……于秦啊……于秦已经准备投诚了,他已经和工部尚书对峙过了,现在要看太子您的意思,这个于秦似乎也是迫于无奈。”
“他当然是迫于无奈。”太子笑了笑,“他于秦朝中并没有一丁点的嫡系,上面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二十余载官场之路到头了就是一个工部侍郎而已,如今现在的工部尚书比他还要小五岁,他能有什么作为?他定然不敢反抗当今庆国的二哥。”
听到太子如此说,辛其物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殿下,那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呢?”
“找个借口,把于秦弄回沧州,然后等范闲那边东窗事发,我们就在旁边温酒热茶,看戏便可。”太子说道,他轻柔地将面前的茶杯拿了起来,放到了嘴旁饮了一口,接着又吹了吹,再饮一口,道,“这一次我去见了范闲,也让崔逸文见了范闲,这个时候的崔逸文,就成了弃子,他的死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辛其物看着太子殿下,他似乎有些认不出面前的这个太子了。
太子挑了挑眉,轻声道,“我见了范闲,范闲一定认为这件事情和我有关系,那么他就会继续调查,而崔逸文就是一个很好的口子,我算是给了范闲一个提示,要他从崔逸文的身上找到一个突破口,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查探下面的事情,所以崔逸文的死,就是范闲的终结,若是没有能在生前的崔逸文身上找到一些证据,那他今日可能就会离开沧州了。”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离开呢?”辛其物不解。
“因为东夷城四顾剑。”太子笑道。
“大宗师?他怎么会不远千里去沧州城?”
“很简单,我让他去的。”太子说道。
辛其物震惊。
太子伸了伸手,示意让辛其物喝一杯茶,辛其物当然从命,立刻拿着茶杯喝了一口,可是这一口,给他烫得够呛,立刻吐了出来,大声的咳嗽着,可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太子的那一杯和他的这一杯相比,更加的晚倒出来。
“这……殿下……臣……”辛其物连忙看着太子,他知道,储君的水是不能随便吐的,就算是岩浆也得喝下去,可是当他再看太子的时候,太子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儿。
太子淡然的看着辛其物,“很烫吧。”
“是!”
下一刻,太子缓缓地再将茶壶拿起,那滚烫的水倒在了自己的茶杯之中,笑着拿了起来,他放到了唇边,吹了一吹,缓缓入口,他感受着这滚烫的水从唇齿划过舌尖,最后进入喉咙里面的所有过程,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一丁点的异样。
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大宗师也是有欲望的,大宗师也是有求知欲的,他想知道的东西,可能在我身上才会告诉他,所以他才会不惜亲自动手,出千里探寻真相。”
说完这句话,太子坦然道,“这些事情你倒是不必知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于秦放回去,她的女儿会接着做剩下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女儿?”辛其物一惊,连忙点了点头,
“沧州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范闲的使命非常的明确,他的身份也非常的特殊,我明白父皇的意思,所以我也能想到,范闲是助我拿下内库最好的人选。”太子说道,“怪只能怪二哥逼得太紧了,既然他想要坐收天下财权归他所有,沧州这杯羹都不肯分给我,那不能怪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讲人情味了。”
“事在人为,还是要看范闲是不是够机敏了,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天有一个结果了,若是范闲没有离开沧州城,那么我这个哥哥的银袋子,可能这次要瘪得多。”太子轻描淡写的说道,“好了,退下吧。”
辛其物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宣和殿。
他浑身出满了虚汗,衣服彻彻底底地湿透了,他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感觉,尤其是面对着这个为人和善,心机不深的太子殿下。
……
黎明踩着悄然的步伐在朝阳没赶到之前,肆意用黑夜渲染着沧州城。
静谧的夜空之下,距离天亮也不过一个时辰了,但是今天的沧州城格外的有趣。街道上的小商贩们都已经出来了,这些人总是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只是为了几两银子奔波生计。
当客栈的门打开的时候,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海棠朵朵和范若若互相拉着手,先行从客栈里面走了出来,双双走上了马车之后,客栈里面才又出来了一行人,邓子越和高达拿着行李,带着几个虎卫骑上了马,将行李归置到了另外的一个马车上面之后,这才作罢。
随后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出现在了最后方,他四下看了看,向后方招了招手,王启年这才抱着两个箱子走了出来,箱子似乎有些重,他走路走得不稳当,戴着斗笠穿着黑袍的男子让开了去,这才有几个酒店的伙计过来帮忙。
几人一共将四个箱子完完整整地放在了马车上之后,才全部归了位置,王启年翻身上马,而戴着斗笠的男子坐到了海棠朵朵面前的马车上,他低声的对马车里面的海棠朵朵问道,“出发吗?”
得到了允许之后,大鞭抽马,车队开始缓缓地移动,一路向着沧州城北门,趁着夜色当空,天还没有亮起来的时候,就出了城。
这一队人马的出城,几乎是在沧州城所有的人注视之下走完的,甚至还有一些人跟出沧州城确认。
整个一路上,安安静静的,消失在了地平线的末端。
……
“大人……”丛林的深处,二人正在徒步行进,前面的正是范闲,后方的则是曲涵,曲涵的脚程不行,所以范闲也没有走得太快,两人一前一后,缓慢地向前走着,范闲在前面,脸上的表情非常的轻松。
“啊?”范闲听到曲涵叫他,回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为什么要分开走啊?”曲涵没弄明白。
范闲笑了笑,并没有解释太多,他只是喃喃得说道,“你还记的在三州府交汇处的地方,有一个杀手曾经出现么?”
“当然记得……”曲涵尴尬地看着范闲,那个杀手还是自己识别出来的,并且也因为这个杀手,她发现了邓子越的身份。
“你是怎么发现那个杀手的?”范闲问道。
曲涵一惊,随即回头想了想,她曾记得整个事件最为明显的地方,就是在于邓子越晚上偷偷溜出去和这个人接头交换过一次资源,并且她确定是杀手给邓子越提供了某些线索,然后邓子越将一个情报交给了杀手,很可惜她走了之后,并没有收集到那个情报,显然范闲派人来蹲守救场的时候,杀手已经在这之前将情报传了出去。
范闲摇了摇头,“邓子越并不是在给信阳传递信息。”
“啊?”曲涵皱着眉看着范闲。
“你还记得在儋州的时候,那几个杀手吗?”范闲问道。
曲涵当然忘不了,那些小孩是披着善良外衣的魔鬼,他们手中拿着屠刀,用旁人无法想象到的实力,杀害了那么多的人。想到那些人,曲涵点了点头,“他们似乎并不是一般人训练出来的人,他们对于杀人这件事情似乎非常的熟练。”
“你说对了,他们就是职业杀手,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杀戮的,他们和绣玉堂的这些姑娘,你不觉得有些相似的地方吗?”范闲边走边说道。
“相似?”曲涵当然不理解范闲的说法,“我倒是没有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大人你说的相似是指……”
“他们同样是贫苦的百姓家里的孩子,他们同样都出生在非常落魄的地方,甚至是饥不择食的地方,他们都没有继续活着的能力甚至是需要出卖自己的肉体才能继续活下去。”范闲说道。
“这些不是很常见的么?”曲涵说道,“我家曾经也是这样的,大人你往北边或者是西边走一走,很多的村落都是这样的,那里的土地都种不了粮食了,那些农民能做的就是等着饿死。”
“为什么种不了粮食了?”范闲忽然问道。
他的问题突如其来,让曲涵都根本听不懂,曲涵一脸蒙圈的看着范闲,“啊?闹旱灾吧?”
“旱灾?”范闲笑了笑,“你知道什么是旱灾吗?今年的粮食种不下去,明年的收成收不上来这叫旱灾吗?旱灾是土地龟裂,没有雨水,整个地区都没有一滴水,这才是旱灾,是长达几年都滴水不下,这才是旱灾,你知道吗?”
曲涵被说蒙了。
“我去过北齐,你知道吗?北齐都在下雨,凭什么庆国的北方就不下雨?若是西陲边关真的是大旱连天,官商还能轻巧地坐在那里?我不吹什么,若真的是几年都大旱,咱俩从京都城打十桶水去西陲边关绕一圈回来,赚得盆满钵满你知道吗?”范闲笑道,他走着,说着,“今年,就是现在我的马车里,还有西域吐蕃上供来的瓜果葡萄,你知道吗?”
这句话说完之后,曲涵才算是明白了过来,她怔怔地看着范闲,问道,“你的意思,这大旱是假的?”
“我算是明白了,有些人给我带的话之中所藏起来的意思,竟然是这样的。”范闲摇着头,苦笑着。
他想起了那一天,崔逸文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低声说出来的话。
“你想知道林相下台的原因吗?”
那句话说完之后,范闲才乖乖的去见了庆国的太子,可是太子并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林相下台的任何话,相反倒是表达了和自己的一些拉拢策略,这个做法显然麻痹了范闲,致使范闲以为,太子仍然是一个脑子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
可是当现在范闲重新审视整个事件的经过,他才明白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揭开整个长公主李云睿执掌内库财权,贪污腐败的人,正是这个老人。
自己的岳丈,林若甫!
林若甫一句话都没有和范闲说过,甚至连隐喻都没隐喻过这件事情,可以说,范闲和长公主关于内库的事情,甚至整个北上走了一遭北齐,范闲都不知道,林若甫是这件事情的知情者。
可是现在范闲看来,他有点蠢了,蠢就蠢在,他先入为主的敌化了长公主,然后同化了林若甫,导致他到现在为止,他洞悉了整个事件发展之后才彻底的明白了这件事情,林若甫的下台,他甚至连个为什么都不应该问。
林若甫和长公主可是生过一个女儿的关系,这样的关系肯定是非常密切的,所以林若甫不可能不知道长公主李云睿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当之前皇帝陛下命名户部尚书范建去治理大旱的时候,范建说出来的反馈是他根本管不了,并且说出皇帝的国库之中的银子不够了。
而庆国的皇帝无奈之下才启用的林若甫去操作这些事情,而林若甫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内容范闲是不知道的,只是知道他简简单单的用了不到三个月就解决了灾情的问题。
是灾情,但是是旱灾吗?范闲苦笑着,根本不是什么旱灾,是官商勾结,是层层剥削,这也就是为什么皇帝陛下让范闲先来儋州城的原因!
土地的更替已经让范建不想去多伸一只手去管了,他虽然是当朝的户部尚书,但是内库的事情解决不了,他根本没办法去管,因为这不是一个人一个城池的事情,而是所有的城池,所有的人的事情。
这是一个阶层一个阶层的溃烂,是深层次的溃烂,不是他一个户部尚书能够解决的了的事情,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一直抗拒范闲称为监察院人的范建,忽然同意了他的加入。事情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林若甫之所以下台也是这个原因,他几乎将整个西方和北方的势力得罪了一个遍,当时他应该是做了伤害了这个巨大群体利益的事情,不得已二皇子才出手,将林若甫从宰相位置上挪了下来,之所以能够如此,想必应该是长公主李云睿和后宫的太后沟通过了,毕竟只有那个人才能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把林若甫说成心甘情愿的。
再来就是背叛,其实背叛林若甫的人,有两个,这两个人完全成为了让林若甫下台的关键原因,第一个就是他的谋士袁宏道。范闲相信这个人的叛变是林若甫不相信的,但是他如若是叛变,林若甫当然第一时间就能够知道的,毕竟林若甫若是去西北之地,袁宏道定然是全盘操作的得力助手,所以他的倒戈,是决定性的。
而第二件个人,就是他的儿子,林珙。
林珙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杀范闲,他和北齐的勾结是坐实了的,皇帝只是想找一个借口去和北齐开战,但是林若甫不能这么想,他要想的是,为什么林珙可以和司理理联系在一起,这件事情是他始终无法理解的事情。
林若甫不知道,但是范闲知道,司理理和林珙中间的纽带,就是二皇子。
当时的范闲和一干人等都认为长公主在辅佐太子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开始趁虚而入了,也就是那个时候,他们的目标其实并不是范闲,那时候的范闲只是一个小喽啰,他们的真正目标,则是林若甫。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更好思索了。
范闲撸顺了他的所有思路,此时当然已经明白了他要面对的事情,工部。
“整个庆国要说在京都城之外,我还没有见过谁管的东西比工部的东西还多。”范闲笑道。
曲涵当然明白了范闲说的意思,她迟疑的看着范闲,“可是那个于瓶儿不是……”
这句话说到一半,曲涵停了下来,她看着范闲,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她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她看着范闲,叹息了一声。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范闲捡了路旁的一根树枝摇摇晃晃地说道,“但是我并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于瓶儿也是和他父亲在做同样事情的证据,所以我并没有想对于瓶儿如何,倒是给了她一个考验,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于瓶儿应该不是和于秦一类人,毕竟她的行事,不像是一个谨慎不担心人查的风格。”
“考验?”曲涵不解的看着范闲,“什么考验?”
范闲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
天蒙蒙亮,车队已经停了,他们并没有走很远的路,甚至都没有去往北山峡的附近,而是停在了出沧州城去往沙洲城路上的一个很著名的茶馆旁边,坐着休息了起来,而那带着斗笠的人并没有下马车,只是偶尔将茶碗递进去给海棠朵朵和范若若饮用,再将空碗拿出来。
王启年偷偷摸摸地走到了马车的正面,低声的对戴着斗笠的人说道,“大人走的时候是怎么和你交代的?”
“哦,是这样的……”说着,那人将斗笠撩开,正是沐铁,他将要说话,王启年立刻炸毛,“放下放下!”
“好咧!”沐铁又赶紧将斗笠放了下来,将自己的脸挡了起来,才继续说道,“说是在这里等候,半个时辰若是没有人来,就里可以直接去沙洲城里面了,找到了地方居住之后,再告诉大人。”
“等人?”王启年看着沐铁。
“对,就说是等人,也没说是等谁,也没有说谁来了要做什么。”沐铁回答道。
王启年看着沐铁,会意的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正巧就在他一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茶摊的旁边,王启年一惊,这不是旁人,正是于瓶儿。
看着王启年的于瓶儿当即知道了这是范闲的车队,立刻勾了勾手,示意王启年过去。王启年现在当然明白了范闲所言的等人,是在等谁,当即走了过去,和于瓶儿点了点头,二人都诡异的走入了茶摊旁边,那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小树林之中。
天蒙蒙亮,车队已经停了,他们并没有走很远的路,甚至都没有去往北山峡的附近,而是停在了出沧州城去往沙洲城路上的一个很著名的茶馆旁边,坐着休息了起来,而那带着斗笠的人并没有下马车,只是偶尔将茶碗递进去给海棠朵朵和范若若饮用,再将空碗拿出来。
王启年偷偷摸摸地走到了马车的正面,低声的对戴着斗笠的人说道,“大人走的时候是怎么和你交代的?”
“哦,是这样的……”说着,那人将斗笠撩开,正是史阐立,他将要说话,王启年立刻炸毛,“放下放下!”
“好咧!”赶紧将斗笠放了下来,将自己的脸挡才继续说道,“说是在这里等候,半个时辰若是没有人来,就里可以直接去沙洲城里面了,找到了地方居住之后,再告诉大人。”
“等人?”王启年看着史阐立。
“对,就说是等人,也没说是等谁,也没有说谁来了要做什么。”史阐立回答道。
王启年看着史阐立,会意的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正巧就在他一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茶摊的旁边,王启年一惊,这不是旁人,正是于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