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渊递过去一根小棉条。
随着针没进一分,谢祁的面色便难看一分,可终究是咬着牙挺过去,对床边的棉条是看也没看一眼。
陆府乔姨娘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陆雪依趁着那头有她爹和柳氏在,寻着间隙偷跑出来了。
乔姨娘此番如自讨苦吃,做了亏心事,怨不得旁人。
明玉跟在她身后提点,“大姑娘今日还要去竹苑呢。”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骨媚术一日不练则事倍功半,现在还早,你随我一起去竹苑,今日练好了也可以早点歇息。”
两人一路走去,进了竹苑周围静悄悄的,似是没什么人。
墨竹在前院的石凳上打着盹儿,睁眼看是她二人来,下巴差点磕到石桌。
“大姑娘和明玉来了,我家主子现在不方便见人呢,屈渊先生在里面给主子扎针,你们要不……过会儿再来?”
陆雪依好奇,扎针?扎什么针?
“不用了,我就在这院子里随便走走,明玉你跟他在外头守着。”左右回去也耗时间,来来回回又麻烦。
墨竹闻言开心得很,“好啊好啊,那大姑娘就自己转转。”
主子要是知道她来铁定也开心。
陆雪依之前来过不少次竹苑,对里头的构造也颇为熟悉,几分钟不到就绕到了谢祁的屋子外头。
抬头看果然是大门紧闭。
百无聊赖的游走一阵后,发现屋子东边的窗户竟大敞着,里头似乎还有好闻檀木香味儿往外飘。
她慢慢走到窗边套出个小脑袋,只一眼又缩了回去。
榻上的谢祁衣衫半解,身下暖绒毯衬得白皙的脸越发俊逸非常,因为是趴着的姿势,头上也没戴嵌玉宝冠,松散的头发从枕边泄下,煞是好看,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还能看到他窄劲的腰和小臂匀称的肌肉……
陆雪依抬手捂着发热的双颊,正要再探头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话声。
“你这病症也是折磨人,要不你随我去城西山上庙旁的青石居小住几日,那里长年有温泉水,你去泡泡对身子好,说不定泡个十天半月,这寒症就好一半了。”
屈渊取下方才的细针,换了根粗的。
谢祁满不在意,“不必了。”
他哪里有闲工夫去泡温泉?
“既你不愿意去就不去了,施针后几日要格外小心,不要受凉,省得到时候这几针全白扎了,受了疼病又加重。”屈渊啰嗦了几句。
窗外的陆雪依捂着嘴屏声敛息,心里惊讶不已,以前她从未听说过谢祁有这等古怪的病症,现在听到后难以消化。
里头的谢祁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怎么,只“哦”了一声后没再吭声。
屈渊无奈的看着他的侧颜,有些心疼。
“我要加针了,你疼尽管喊出来,不要忍着。”
谢祁没吭声。
不过是短短几分钟,他的背上扎了五六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银针,看着颇晃人眼睛,陆雪依看着莫名想到了……刺猬。
他性子又颇为冷淡,可不就像只刺猬?
趴在窗台上看着里头的两个人,陆雪依不由打了个哈欠,脚下一个不稳当,竟踩空了一块儿垫脚石。
“哐啷”一声,整个人不由身子一侧,顿时冷汗涔生。
怎么关键时候就掉链子了!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被里头的两个人听到了,谢祁猛地睁眼,那一瞬眸光中带着防备和杀机,待看清楚外头的人后则漫不经心撇过头去。
臭丫头,看什么看。
虽如此想着,嘴角却别扭的扬起一弯浅弧。
屈渊抬头恰看到窗外一只蝴蝶点翠猛地往下移动,心里了然,陆雪依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如今都学会偷听墙根儿了?
“无事,先生继续。”
谢祁久久没等到针扎,犹自开口。
“你……要不要把人请进来,她还小,应该也不懂这些的。”屈渊专注的扭转手中银针,眉眼尽是笑意。
谢祁摇头,“不必了,她脸皮薄。”
这话故意说得很大声,就是要说给外头人听的。
陆雪依握着拳头又羞又臊,竟被他撞见了,抬头正想回嘴时又撞入他那汪清澈透亮的眸光中,顿时心里小鹿乱撞。
像个被人抓到正偷腥的小猫儿似的落荒而逃。
屋里屈渊调笑,“我徒弟何苦说出那样的话,她还是个小丫头,这会子不知脸红得要跑到哪处去跺脚。”
“无妨,看都看了。”
谢祁捻着里衣边角的翠竹纹,竟不觉得背上扎针有多痛了。
“到底是陆家的大姑娘,只是我瞧着她平日里一副老成镇静的样子,还是极少看到她有过方才那样报赧的神色,你不妨大方请她进来小坐,隔着屏风也没什么……”
“先生!”
谢祁面覆冰霜,耳根子却红得骇人。
“先生若是想请她坐坐就别给我施针。”谢祁不悦,要不是看在他是受人敬仰的屈渊先生的份儿上,早和衣轰人了。
屈渊瘪嘴看着他,这小兔崽子哟,什么都拎得清就是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罢,管他们呢,以后再寻机会撮合二人也不迟。
“我不过就说了一句你反应就这样大,不请就不请了,我还能强迫着你开门把人迎进来不成?”屈渊说话时又落下一根针。
谢祁“嘶”的一声,不再与其争辩。
与屈渊想象中不同的是,陆雪依并未躲到哪个小角落里害臊着,适才的羞涩早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这身子虽只有十四岁,可芯子却远不止十四,她又不是没看过男人的#体,犯不着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似的羞。
明玉看自家大姑娘慢悠悠走来,上前好一阵询问。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是说要练媚骨术,姑娘是不是不舒服,怎的脸都红得这样不正常?”
明玉说着就要抬手往她额上探。
正烦乱着,陆雪依当即拍开她的手。
“没什么,这天儿是越发热了,弄点解渴的来润润喉咙。”
明玉和墨竹两个相视一看,再望望院里光秃秃的树枝,一阵秋风扫过,二人倏的有些凌乱。
陆雪依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须臾片刻又站起来拉着明玉,“我今日有点不舒服,咱们还是先回府吧,改日再过来。”
“可是姑娘说过眉骨术一日不练……”
“回去练也是一样的!”陆雪依陡然拔高音调。
两人正要走,门豁然被人推开。
“陆大姑娘请留步,老夫有话要同姑娘说!”
屈渊提着布袋走下台阶,给一边的墨竹使了个眼神,墨竹会意,离开后没多久就有丫头端上来一壶刚烫过的云雾。
屈渊笑吟吟的看着陆雪依,“难道大姑娘就不想知道我徒弟这寒症是什么情况?”
“先生有话直说。”
“果然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儿。”屈渊不紧不慢呷了口茶,“我徒弟这寒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我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着,隔三差五给他扎针。”
陆雪依点头,眸光一凛,“如果……不扎针会如何?”
屈渊想了想后忽然低下声来,身子往前倾了倾。
“不扎针?不扎针身子骨怕是早就顶不过去了,患了寒症的人受不了一星半点的冷气儿,身子有亏空不说,长此以往搞不好连命都丢了。”
陆雪依满脸惊愕,怪不得她总觉得谢祁穿得比旁人多,想来也是因身患寒症的缘故。
“看先生今日的手法就知道您也不是一天两天为他施针,这么久过去,怎么还没找到个根治的法子?”
光靠施针终不受用。
屈渊对此也是无奈的很,“大姑娘怕是不太了解这病症,既是从娘肚子里头带出来的,哪里这么容易根治,我徒弟性子又倔,不肯浪费时间同我去山上泡温泉,老夫也只能这样替他养着身子,痛是他自己的,能忍得住也是他的本事。”
回想起刚才屋里两人的谈话,陆雪依只觉得这谢祁也是根倔骨头,宁愿痛也不上山去。
“先生还是该劝着我徒弟,身子是自己的。”
屈渊脸上笑意更深,“大姑娘担心我徒弟不妨自己去劝劝,说不定……他只听大姑娘的话。”
这番暧昧的话她听着很是奇怪,她自认为与谢祁不熟,他那坨巨大冰块连亲近的人都不太爱理,更不必说她了。
“先生抬举我,今日我无意撞见小声替我徒弟施针,实在是冒犯,我徒弟没怪罪下来当是大恩,还请先生替我在我徒弟面前道个歉,我不是故意的,还请他莫要为难我才好。”陆雪依不好意思的捏着帕子。
屈渊心想是故意的才好呢!
“大姑娘不必担心,我徒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姑娘无意我徒弟也知道,我自会替姑娘说话的。”
陆雪依莞尔不语,携着明玉先行回府了。
路上明玉这丫头还一直怎个不停。
“大姑娘怎么说走就走了,方才屈渊先生跟姑娘说了什么?”
陆雪依白了她一眼,“主子的事情别多问,屈渊先生不过同我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你个小丫头怎么事事都想知道?”
明玉不再问了。
谢祁身患寒症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说出去为好,陆雪依虽年纪轻轻,却还是拎得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生怕说出去会对谢祁不利,故而也就没把这事抖露给伺候的两个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