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两天京城最热闹的笑话,就是左丞相家的独苗和于太傅家中的幼子在留香居当众打了起来,起因居然是为了一个乐姬。自古红颜多祸水,不怪乎一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妙音娘子舒月”的名头一时胜极,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一个当众卖艺的乐姬勾的两家公子大打出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女人就是个狐狸精。
舒月原想着露个面,将自己柔弱无依靠卖艺维生的消息想法子传到安王耳朵里,定然要抢在安王大婚之前住进安王府,近水楼台先得月。
却不想半路杀出个左承安,又有个没脑子的于启林跟着搅和,如今闹得沸沸扬扬,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事情闹成这样,于家和左家脸上都挂不住,两个混账东西被好生训斥了一顿,又各自在府中禁足,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至于红颜祸水舒月也好不到哪里去,原先是留香居供祖宗似的哄着留人,如今却是生怕惹上麻烦赶瘟神似的往外轰。
舒月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当即扬长而去,心想等我将来成了安王宠妾定要你这小小茶楼好看。虽然这样想着,但她心里实则也有几分忐忑。如今自己名誉受损,也不知安王心中会如何看待。
眼下已是秋初,婚期只剩不到一月的时间,白家上下已是严阵以待。
齐氏每日里仍是忙的脚不沾地,其实该安排的都已安排妥当。只是她一想到一手养大的女儿再过不久就要嫁去别人家过日子,心中难免忧愁烦闷兼顾,只得让自己忙起来免得分神。
就连白宗林和白博仁也是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忙的焦头烂额。
白博仁是因着礼部既要忙着安王大婚事宜,又要准备太子下聘过礼。如今礼部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用,也顾不得他是安王殿下的准小舅子,白博仁自然也不会推拒自己分内之事。
白宗林则是因为牵扯建王一案,整个户部上下如今都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一个个都似打了鸡血,风风火火忙的不知所谓。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上什么都难说,总归不能让人逮着半分把柄。
老太太周氏虽说风寒好了,但却落下了咳疾,整日里人咳的昏昏沉沉。孙大夫没少来,老太太也另请了其他京中名医来看过,都说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久病伤身亏虚,多喝些滋补汤药即可。
其实孙大夫早就私下里同白嫣然透过口风,老太太这是病但也算不得病。她如今已到了古稀之年,人老体虚,身子开始不爽利也是常事。
就好比灯芯烧到底下最后一截,也会开始晃晃悠悠,不知何时就会湮灭。凡人生老病死乃是天理伦常,老太太今后好生养着尽孝就是了,也没其他的法子。
如此一来,府中当真就只剩下白嫣然一个闲人。
说她是闲人也不为过,此刻刚刚用过早膳,她便坐在桌前手执一本杂记看着。这本杂记似乎颇得她的胃口,一连数日都不曾离手,如今已然翻到了最后一页。
厨房里已经不做夏日里的解暑汤饮了,素心端来的是一碗银耳百合莲子汤。都是秋季里润肺祛燥的好东西,更是夫人特地交代的,滋养容颜好让小姐容光焕发的穿上凤冠霞帔。
看完最后一段,白嫣然合上杂记,这才拿起汤匙慢慢搅动着碗里的吃食,心里却还惦记着方才书上的东西。她突然来了思绪,对素心道:“去将棋盘拿来,我要下会儿棋。”
自重生归来,白嫣然闲来无事最喜欢做的就是自己同自己下棋。这还是她前世做猫时同季凌云学的,从前只觉得他孤芳自赏,如今才知这自己与自己博弈的趣味。
人面对一件事时脑中思绪万千,最终却只会择出一个认为最合适的法子去应对。但结果是否真如人意,往往要盖棺定论时方才知晓。
就好比棋盘上两方对弈,你来我往,落子无悔。瞬息万变。而如果是自己同自己对弈,就好比将自己分身二人,黑白子各着一路棋术,实力相当,端看谁的路数更胜一筹。
相当于自己在和自己较劲,更像是将自己当做敌人试炼。
小小一碗羹汤很快用完,素心也已将棋盘和棋瓮归置妥当。如今秋日里虽秋风舒爽,但早晚都有寒露,所以棋局摆在了屋子里靠窗的小塌上。
白嫣然临窗独坐,捻起一枚黑子落下,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响起“啪嗒”的落子声。
因为她不喜欢身边太多人侍候,所以平日里无事时屋里就只留素心侍候。
此刻小丫头手里描着花样,时不时又闲不下来的支着头往窗外看。那双眼睛清澈透亮,仿若没有一丝杂质的琉璃。
白嫣然抓着白子的手一顿,突然开口道:“素心,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对付舒月吗?”
小丫头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就答道:“肯定是因为那个舒月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嫣然莞尔,白子缓缓落下。
“你怎么知道?”
素心理所当然道:“不是小姐说的吗?素心不及小姐聪明,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所以也就不去想了,小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反正素心知道小姐是个好人,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人。”
白嫣然失笑,“你这小丫头。”
说罢她便不再多言,手中的动作仍是不疾不徐,每一棋落子都是深谋远虑,尽力而为,棋盘上黑白两子很快各自占了半壁江山。
黑子激进,以雷霆之势,势不可挡。白子谨慎,在暗中蛰伏见机行事,防不胜防。两方纠缠难分胜负,棋局陷入胶着。
白嫣然叹了口气,起身看着窗外暖融融的秋阳道:“唔,日头正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张贤礼之死彻底扭转了局面,将建王从死局中拖了出来。谭夫人到底只是一介妇道人家,所知不多,虽有心却无力。拖了几日,皇上以宁王和杨巩办事不利为由罚了两人半年俸禄。
虽说此案之后交由刑部继续追查,但谁都看得出皇上这是有意大事化小。毕竟牵扯上了两位皇子,其中一位还是储君,实在不宜让事态蔓延。
如此一来谭夫人这个人证便有些尴尬了,但皇上念在她是一心为夫的忠贞壮举,特地免去她的责罚,准其回乡安度晚年。
谭夫人是季凌云亲自送走的,她虽瞧着消瘦了几分精神却还不错,想来在大理寺中也没受什么为难。
此次进京她原是抱着死志也要还亡夫一个清白,却不料却是白来一遭,多年来的心结未能解开,因此有些心灰意冷。
她勉强笑道:“虽说亡夫未能沉冤得雪,但老身还是要谢过殿下。”
说着她便跪下结结实实叩了三叩,季凌云有心要去扶她,却被避开。她又道:“老身与亡夫一生无儿无女,当年亡夫出事前将老身送回乡下避难,这些年来老身一直孑然一身,心中却有个记挂。
舒月这孩子自幼家道中落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得还自由之身,不愿离开京城。往后还请王爷关照一二,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老身实在是不放心。”
季凌云点头,笑道:“本王尽力而为。”
他上前扶起谭夫人,在她耳边轻声道:“谭夫人不必泄气,此事本王和太子殿下定然会追查到底。谭大人和张大人都是为民请命的好官,皇上也绝不会让他们继续蒙冤。”
谭夫人猛地抬头,看见季凌云眼中的坚定,似是明白了什么,激动的微微颤身,不住的点头道:“好好好。”
谭夫人的家乡在江南水乡,走水路更方便。目送谭夫人的船只远去,季凌云脑中正盘算着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就见舒月一身狼狈匆匆而来。
“姑母、姑母她已经走了?”
季凌云点了点头,道:“谭夫人等了姑娘一会儿,只是船家还得赶路,只得走了。”
舒月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戚戚然落下泪来。这一身狼狈,又哭的这样可怜,很快便引起码头上其他人的指指点点,季凌云只得将人请上了马车。
直到上了马车也不见季凌云多问一句,舒月只得开口道:“奴家这副模样实在狼狈,让王爷看笑话了。”
季凌云风度颇佳道:“姑娘哪里话,一时失仪罢了。”
舒月面露愤然之色,转而又凄楚道:“奴家只是一介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过是卖弄琴艺维持生计,却无端惹来一场祸事。方才左小姐和于小姐不由分说冲进客栈要拿奴家撒气,否则奴家怎会连姑母离开也不及想送。”
说着她似是难堪的微微侧首,却恰好露出微乱发髻下,颈上被掩住的一道血口子。雪白皮肤上那一道渗血的伤口瞧着甚是触目惊心,而那道伤口原本是直直冲着她的脸去的!
见季凌云仍是不语,舒月抬起一双朦胧泪眼看着他道:“舒月可指天发誓,我与左公子之间清清白白,更不识得那位于公子,舒月绝不是那般自轻自贱不知廉耻的女子,王爷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