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夏末,暑气总算是过去了。
白家仍是整日里忙忙碌碌,如今家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姐。还是要嫁入王府做王妃,不说准备繁琐的嫁妆了,就连家中的花草山水,家庭院楼阁都得重新修葺一番。
祖母周氏到底年纪大了,身子也不怎么好,尤其每年酷暑寒冬都不好受。
自从当了家她也算是知道儿媳齐氏这些年的不容易了,又被亡人赵氏和白悦妤闹腾了这么久,只觉心力交瘁。前段日子盛夏时不甚着了风寒,便借故将管家之权和府中账目又交还给了齐氏。
齐氏原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从前是为了治治赵氏才听女儿的话将管家大权交了出去。如今赵氏没了,她便有些闲不住,也就半推半就的接过来了,再加上操持女儿的婚事,整日里忙的团团转。
白博仁身在礼部,自然跟着不得闲。白宗林也跟着沾了光,如今日日都各种邀约,不过他是半辈子在官场里打滚过来的,自然知道什么饭能吃什么饭不能吃。
若说府中还有什么人闲着,那便是养胎的唐氏和杨氏了。过了头三个月,两位姨娘的肚子就一天天大了起来。
尤其是唐氏的肚子,简直就跟吹了气似的,明明每日吃了就吐,整个人似是害了一场大病,整个人却圆了一圈,连身量都没了。
杨氏却是个特例,唐氏只是反应比寻常孕妇大了些,杨氏则是毫无反应。除了嗜睡和胃口大开,气色好了不少,肚子却只冒了个尖,也全然没有寻常孕妇的不适之症,每每让唐氏艳羡不已。
白嫣然既要帮着齐氏分担内务,又要日日去祖母周氏跟前侍奉汤药。大约是年纪大了,身子底薄,周氏这小小的风寒却缠绵了半月之久还未痊愈,身边总要有人看顾一二。
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过着,直到有一日听说圣旨去了齐家,皇上给太子和齐思敏赐了婚,她才抽出空来往齐家去了一趟。
她去时来宣旨的公公才走不久,院子里还摆放着皇上皇后的赏赐。张氏张罗着下人一一分类往各处放好,见是白嫣然来了,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来,道:“嫣然来的正好,去同思敏说说话吧,她这些日子总念叨你呢。”
白嫣然同张氏见过礼,也不必人领着,径自去了齐思敏的院落。齐思敏正坐在外间的桌子前,桌子上是一个小木箱子,里面放着一堆乱七八槽的金银财宝,连田契房契都有。
“嫣然,你来了。”
难得齐思敏也有这般没精打采的时候,见了白嫣然也只是露出一个苦笑来。
“这些是什么?”
齐思敏叹道:“这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
白嫣然身后的素心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了一番才小声道:“表小姐,你莫不是准备收拾东西要逃婚吧?”
齐思敏哭笑不得,道:“你这小丫头想什么呢?这是我从前拿去给太子殿下的谢礼,如今他全都还了回来。只除了一个珊瑚手串,那日我见他戴在手腕间,似乎是挺喜欢的,看来是不打算还给我了。”
白嫣然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笑道:“你和喜乐出去转转吧,我和思敏说会儿体力话。”
喜乐看了看齐思敏,便同素心一道出去了,两个小丫头走到门口时已经说起昨日剩下的糕点了。
白嫣然在旁坐下,随手拨弄着盒子里的一个海棠步摇,问道:“你想好了?”
齐思敏挠了挠脸,略微忐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自那日后太子日日登门,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找我吃糕说笑,每次都不会空着手来,总带着小玩意给我,看着是真用了心。”
白嫣然诧异道:“所以你就答应了?”
齐思敏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当真觉得我们不合适,我更不适合做太子妃,做皇……我原想着等他不耐烦了便罢了。直到前日无意间听到父亲和祖父说话,突然间明白这场婚事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事,更是关乎整个齐家。”
她有些烦躁的拨弄着箱子里的一把金裸子,闷声道:“反正我总归是要嫁人的,也没有旁的非嫁不可之人,又能保住家中安宁,那么嫁给太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就像你从前说过的,左右我都会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总不会叫人欺负我了去,有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白嫣然不禁想起前世顾月瑶在安王府中的种种,白家不过小门小户都有赵姨娘这样的人,更遑论太子府,甚至是将来的后宫,以齐思敏的性子怕是难免要吃大亏。
齐思敏倒是一贯的想的开,很快振奋起来,兴冲冲对白嫣然道:“如今只是赐婚,还未过六礼商定婚期,等到时候我也不便出门了。趁着如今娘亲还不管我,我们出去转转吧,听说留香居的厨子又研制出了新的糕点,咱们去尝尝。”
正是午后,来留香居喝茶听曲的人不少。茶楼新请来一位乐姬,素手芊芊绕梁三日,且这乐姬来历成谜,好些公子哥儿都未能从茶楼老板嘴里打听出来芳名,便给取了个妙音娘子的混名。
虽然妙音娘子素日以轻纱遮面,却仍能从眉眼中看出是位美人,惹得不少公子哥儿来捧场,竟渐渐声名在外,成了一时美谈。两人到时大堂中已然满座,就连二楼包厢也只剩下最后一间,险些就要白跑一趟了。
入了包厢,只听一旁的包厢中传来阵阵窃窃私语,看来人还不少,想来也是几位千金来凑个热闹听琴的。两人对视一眼,都对那位妙音娘子有些好奇,且白嫣然方才上楼时匆匆一瞥,竟莫名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两人听了会儿琴声,这妙音娘子果真琴艺不俗。楼下一阵叫好声,还有茶楼伙计端着托盘呈上客人的打赏,那妙音娘子却是看也不看,似对那些个黄白之物不甚在意,只低头信手拨弄琴弦。
齐思敏兴致盎然道:“听说这位妙音娘子是个家道中落的大家小姐,如今来这茶楼卖艺,却是一副不甚在意钱财的模样。如若如此,她何不去扶摇阁寻求知音?”
糕点便上来了,齐思敏也将心思收了回来,边吃边琢磨着这糕点的用料配方。正在这时托着托盘的伙计上了二楼,白嫣然让素心放下了一锭银子做打赏。
伙计又在一旁的包厢门前站定,也有丫头出来放了打赏,随即却道:“我家郡主欣赏妙音娘子的琴艺,想见一见她,你去将那妙音娘子请上来吧。”
那语气甚是倨傲,伙计顿时苦了脸,赔笑道:“这位姑娘,不是小的怠慢,只是这妙音娘子有规矩,从不单独见客。且她同我们茶楼也没有签订契约,老板也差遣不动,这个怕是、怕是……”
那丫头原以为自家郡主都这般纡尊降贵了,妙音娘子合该上来千恩万谢,不想竟被推辞了,听着身后包厢里隐隐传来的笑声,顿时涨红了脸骂道:“你这个蠢人,我家郡主怎能是一般人,你下去同那妙音娘子说清楚,让她快些上来,我们郡主还等着呢。”
素心原本放了银子就该回包厢里,此刻却不由守在门边看起了热闹。就见那伙计下去苦哈哈的陪着笑同妙音娘子说了什么,那妙音娘子微微抬头朝这里看了看,随即竟真的起身上楼了。
素心听见一旁包厢的丫头似是松了口气,面上换上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妙音娘子上了楼往这边走来,素心不由也好奇的打量着她。随着走近素心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不似寻常的脂粉香味浓郁,那香味清淡冷冽甚是好闻。
就在妙音娘子走近,旁边包厢的丫头已经准备打开包厢门时,那妙音娘子突然停住步子,转身看着素心问道:“你家小姐可是白家小姐?”
素心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一旁包厢的已经丫头急道:“妙音娘子,是我家郡主请你上来的,莫要弄错了。”
妙音娘子却是看也不看她,充耳不闻的又问了一遍。
“包厢里的可是白家小姐?”
素心看了看那脸色难看的丫头,迟疑着点了点头。妙音娘子道了声“打扰了”,便径自推门进去了。
门板薄,包厢里人都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妙音娘子推门进来的时候白嫣然和齐思敏都已经站了起来,齐齐往门口看去。妙音娘子推门而入,却半分没有不请自来的拘泥,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道:“奴家见过两位小姐。”
齐思敏开口问道:“请你上来的隔壁包厢的人,你为何要来找嫣然?”
白嫣然也正盯着她的眉目细细打量,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妙音娘子的声音也极是好听,想必嗓音也是不俗,面对如此质问仍是不疾不徐。
“奴家早就听闻白家小姐与安王殿下的美谈,心中倾慕,故而前来结好,还请二位小姐不要嫌弃奴家卑微之身。”
白嫣然淡淡道:“妙音娘子认得我是谁,我却还未见过娘子真容,何来嫌弃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