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衍虽生于寒门,却注定非池中之物。十七岁连登三科,名动南容,是御上钦点的状元郎。
却难得既不恃才傲物,也不汲汲营营,生的玉树临风,端的宠辱不惊,颇有大家之风。
大抵正是因为如此,皇上临终前不放心一众树大根深的肱骨老臣,指了聂衍辅佐幼帝。于是先皇去后,聂衍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但这摄政王不好当,对外要震慑一众虎视眈眈的臣子,对内要教导一个扶不上墙的幼帝。面对权臣时要心狠手辣杀伐果决,面对幼帝时要谆谆善诱为人师表。
自从放上摄政王,聂衍没能享受一天骄奢淫逸的好日子,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前一刻斩两个贪官挫挫奸佞的锐气,后一刻又要亲自去督促贪玩的小皇帝读书。
就这么日复一日,好歹是撑到小皇帝长大了。
聂衍原以为自己终于能过两日清闲日子,结果小皇帝听信谣言以为自己和先皇有一腿,于是长公主毛遂自荐要当摄政王妃。
聂衍既不想让小皇帝误会,又不愿娶长公主再跟皇家纠缠不清。心腹马岩献计,可以与大黎联姻交好为由求娶大黎公主,聂衍犹豫不决。
没想到走漏了风声,长公主竟然混进进贡使团中去了大黎,不但好生得罪了大黎的皇帝,还处处针对大黎公主。
若非聂衍暗中前去大黎逮人,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乱子来。然而闹了这么一出,到底是让长公主如意了,和亲之事便这么耽搁了。
不想冬去春来,小皇帝不知又抽了什么疯非要给自己赐婚,还搬出“修身齐家平天下”之说,俨然不会轻易罢休。
然而南容女子虽多,却迫于长公主的银威,看着摄政王这块色香味俱全的肥肉愣是不敢下嘴。于是旧事重提,聂衍派了马岩前去大黎求娶和亲公主。
因有先前长公主闹的那一回,聂衍特地让人在备礼时下了点功夫,找了“鬼手曲”仿了一副《锦绣山河图》,足以以假乱真。
不想聂衍聪明一世,却阴沟里翻船了。这神神秘秘的“鬼手曲”竟是长公主的蓝颜知已,阳奉阴违在画上做了手脚,险些坏了和亲之事。
聂衍无奈,只得另许好处赔罪,由着大黎皇帝趁机狮子大开口,总算是把大黎公主娶回家了。
还记得迎亲使团出发那日,迦叶拿着马鞭闯进摄政王府,红着眼睛问他:“那个大黎的公主就那么好?你宁愿低声下气求娶大黎的公主也不愿要我?”
长公主虽然娇纵跋扈了些,但生的的确极貌美,莫说南容,怕是普天之下也再找不出容色更胜一筹之人。尤其这般楚楚可怜含情脉脉之时,天下没几个男人能狠下心来。
不巧,聂衍就是其中一个。
他眼观鼻鼻观心的行了礼,然而老实答道:“就是因为微臣不想娶长公主,所以才要求娶大黎公主。”
他说的这般直白,周遭众人齐齐倒抽冷气,然而躲的躲藏的藏,生怕长公主盛怒之下拿着马鞭开始抽人。
然而迦叶却凄然一笑,问道:“聂衍,你从前明明很喜欢我,都是叫我迦叶,为何如今却只肯叫我长公主?”
聂衍叹气,答道:“从前长公主不过垂髫之年,微臣怜惜公主年幼失沽才多几分怜悯,不想却让公主误会,是微臣之过。”
迦叶面色煞白,死死咬唇,半晌轻声道:“那你便再怜悯怜悯我,你娶我,可好?”
聂衍长长作了一揖,毫不留情道:“公主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旁人的怜悯。微臣的妻子是大黎的公主,迎亲使团已经上路,不日便能完婚。
长公主若要来讨一杯喜酒,微臣欢迎,至于其他的痴心妄念,微臣恕难从命。”
这一次聂衍没再留任何余地,迦叶那样骄傲的女子也该死心了。后来马岩带回了大黎公主,他便热热闹闹娶了摄政王妃。
同日长公主府同样大办喜事,迦叶公主一身凤冠霞帔貌美倾城,十数位身着喜服的绝美男子依次进了长公主府的门,如此“佳话”一日之间传遍南容。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大婚之日解决了一桩心事的摄政王喝的酩酊大醉,是被人搀扶着进的洞房。他缓了一会儿又喝了一壶桌上的冷茶,总算想起自己还得去掀盖头。
只是没料到手刚伸过去,一把匕首就抵在了自己的腰间。聂衍定了定神,酒是彻底醒了,手下动作却没停,干脆利落的一把掀开了摄政王妃的红盖头。
摄政王妃手下也没留情,绕是聂衍躲得快,腰带也还是被利刃隔断,顿时喜服领口大敞。
聂衍玩味的看着面色冷峻的女子,毫不在意自己衣衫不整,说道:“我记得你,你不是大黎的公主,你是明珠郡主。”
聂衍去大黎接迦叶时曾对顾月瑶惊鸿一瞥,在女子以柔弱为美的大黎,她像是一个异类,又好似珍珠中的一颗琉璃,鲜活又光彩夺目。
顾月瑶仍是冷冷的看着他道:“我如今是大黎的明珠公主。”
聂衍心下了然,口中却笑道:“错,你如今是南容的摄政王妃。”
顾月瑶闻言身子越发紧绷,她一言不发的死死握着手中匕首,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俊美无俦却笑得不怀好意的男人。
聂衍却好似对她手中的匕首视而不见,索性脱了喜服外衫,朝顾月瑶走过来道:“既然摄政王妃已经迫不及待脱本王的衣服了,本王盛情难却。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顾月瑶气的面色微红,起身将利刃对准聂衍说道:“你胡说八道,谁、谁脱你衣服……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啊!”
顾月瑶心神大乱间被聂衍猛地擒住夺刀,眨眼间她便被男人抵在了床褥间。顾月瑶心知自己不是男人的对手,眨了眨眼睛,下一刻竟红了眼眶。
聂衍不料她说哭就要哭,忙放开被自己钳制的手。顾月瑶掩袖抹了抹眼角,指尖却从袖袋中取出一个东西借着抹泪的动作放进了口中。
聂衍见她这般模样也再没了逗弄的心思,刚要起身却被顾月瑶双手勾颈,随即嫣红的唇朝压了上来,聂衍彻底愣住。
有软舌不得章法的撬开他的唇,而后他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被送到了自己口中,被他毫无防备的吞了下去。
顾月瑶侧头一把推开聂衍,聂衍只觉困倦之意汹涌袭来,几乎瞬息间他便已经昏昏欲睡。他狠狠一咬舌间,趁着这片刻清明一把抓住了顾月瑶的手腕。
“你……你要去哪儿?”
只见顾月瑶正飞快的褪下身上的嫁衣,又从床底下拿出包袱取出一套寻常下人衣衫,显然是早有预谋。
顾月瑶并不答他的话,蹙眉想要挣脱手腕,却反而被聂衍再次拉到了床上。即便聂衍已经在药力的作用下神志不清,力气却仍大的出奇。
顾月瑶被他死死压着,根本挣脱不开,气结道:“你快放开我,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聂衍仍然苦苦支撑不愿睡过去,再次问道:“你……要去……哪儿?”
顾月瑶见他这般执着,气急之下索性答道:“去哪儿都好,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顾月瑶答应父亲远嫁南容和亲,是彻底对他死了心,更是想要借机逃离京城。她可没想真的当什么摄政王妃,只想远走天涯。
聂衍闻言摇了摇头,他心道南容可不比大黎太平,尤其是自己身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如今顾月瑶已是众矢之的,哪有这般轻易就能逃脱。
恍惚间女子身上的阵阵幽香入鼻,让聂衍心神一震。他手中聚力,一记手刀劈在奋力挣扎的顾月瑶颈后,她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于是大婚之夜,一刻值千金的苦短春宵,摄政王夫妇是一起睡过去的。且两人一个被压着,一个趴着睡,谁都没有睡好。
次日晨光微曦,两人几乎同时醒来。一个后颈酸痛,头痛欲裂,皆是下意识呻今出声,而后才发觉不对。
顾月瑶回想起昨夜之事,气急败坏猛地一把推开聂衍,却因被人压着睡了一夜浑身酸痛,根本起不来。
而聂衍也没好到哪去,头疼不说,趴在人身上睡了一夜同样腰酸背痛,两人摊在床上一时都起不来。
顾月瑶想到自己昨夜险些就能脱身,最后却被这人打晕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就恨得牙痒痒。她摸到匕首,憋着一口气翻身压在聂衍身上,匕首抵在男人颈间冷冷道:“不妨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想过真要当什么摄政王妃。昨夜我要走被你打晕了,现在你想法子送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你!”
聂衍却莞尔一笑,说道:“正巧,我们想的一样,其实我也没想朕娶一位摄政王妃。只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但眼下你却走不了,你应当不了解南容的局势。你既然和本王拜了天地,就已经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怕是不知想着要怎么让你死呢。”
顾月瑶一愣,面露怀疑之色。聂衍老神在在,接着道:“既然你已经顶着大黎公主的身份嫁过来了,不妨就当两年名义上的摄政王妃,权当暂时在摄政王府落脚。
这两年你可以慢慢了解南容,决定自己以后的去处。王府里衣食无忧,你只当是在本王府上做客罢了,如何?”
顾月瑶犹豫不决,问道:“你为何会如此好心?”
聂衍老实答道:“你留下对我自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本王需要一位家世显赫的摄政王妃,而你想要没有后顾之忧。咱们互惠互利,岂不正好。”
顾月瑶先前也听说过南容内斗的厉害,尤其是这位大权独揽的摄政王,更是众矢之的。他既费尽心思求娶大黎公主,想来自己的身份对他而言的确有用。
顾月瑶的确还没想好以后的去处,先落脚再慢慢打算也是好的。既然如此,好像的确如他所言,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顾月瑶面色凝重的伸出小指,正色道:“既然如此,咱们钩指为誓,若有违誓言便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聂衍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忍住笑意,钩指道:“好,若我有违誓言逼迫于你,便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于是两人达成共识,顾月瑶放心的谋划起自己今后的出路。然而天不遂人愿,两人兜兜转转假戏真做,后来顾月瑶有了身孕,再后来聂衍诈死离开皇城。
于是违背了誓言的摄政王不但没有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反而儿孙满堂活的好好的。所以这个前车之鉴告诉我们,钩指为誓是不作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