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兵不是件小事,尤其廖广天盘踞南省多年,虽说不过是个地方的土皇帝,不足为惧。但也不是京城里这些禁军和地方混日子的府兵能够对付的。
且禁军要守卫皇城的安危,越是这种这种时候越不能被调虎离山。各地衙门的府兵就更不能调用了,否则便乱了人心,百姓们惶恐不安更要出事。
如此一来,便只能调动各地的驻军,这不单是件大事,更需要时间。
如今太子监国,此事既然没有惊动皇上的打算,便是安王、左右丞相和兵部侍郎与几个内阁老臣一起商议了,其中还有一个显眼的宋时阳。
既然要调遣驻军,到底调离哪里的驻军也是个问题。
季承煜和季凌云一言不发,左右丞相眼观鼻鼻观心,兵部侍郎蓝闻铭低着头装个没事人,宋时阳更是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余下便是几个内阁老臣吵得不可开交,仍是早朝上争得那些。这些内阁老臣哪个不是盘根错节,家中子侄或者嫡系门生总有跟驻军沾亲带故的,如今这分明是个立功领赏的好机会,自然个个争得不可开交。
看看左右丞相便聪明多了,知道当今太子是个心明眼清的,不会在这时候冒这个风头。蓝闻铭和宋时阳就更不必说了,更是没理由淌这趟浑水。
听着下头争了半天,季承煜虽然面不改色,眼神却越发冰冷。季凌云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顿时争论声停止,都不由看了过来。
季凌云倒是不甚在意的摆手道:“无妨,几个阁老都是为国为名,尽忠职守,本王不才,再听一听也无妨。”
他这话正是拐着弯的骂人,哪有人听不出来的,顿时几个老臣们都臊眉耷眼的不说话了。
季承煜眸中露出几分笑意,又正色道:“不知两位丞相意下如何?方才早朝时也不见两位大人开口,莫非早已成竹在胸?”
那日在皇上面前表忠心被于相抢了先,左相心里还憋着气,此时听太子这么问,忙先开口答道:“微臣不才,不敢贸然进言。只是廖广天既然敢公然谋反,恐怕早已蓄谋多时,虽不以为惧,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微臣斗胆,不若调遣距离南阳最近的瑶丹门驻军,对南阳的地形情况总会多几分了解,在路上耽搁的时日也短。
且驻守的瑶丹门将领护国公乃是跟着先祖皇帝打天下的名将,威名一出定然威震四方,绝不辜负太子殿下所托。”
季承煜点头不语,又看向于相。于相不咸不淡的瞥了左相一眼,作揖道:“微臣附议,左相言之有理,微臣也觉得护国公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诚如左相所言,护国公是跟着先祖皇帝打天下的老将了。非世家出生的草莽英雄,又常年驻守边关,自然与朝中这些派系党羽无关,才一直没人提起。
季承煜心中自然也属意护国公,只是如今朝中情势微妙。他到底只是代为执掌朝政,不能罔顾老臣们力排众议,这才借着他们之口说出来。
季承煜说了句:“两位丞相果然思虑周全”,又看向宋时阳道:“不知宋大学士以为如何?”
宋时阳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年纪轻轻便入了内阁,不但接任了蓝老太师的内阁大学士之位,更是兼任户部侍郎,足以见得皇上的重视。
宋时阳作揖行礼,答道:“微臣才疏学浅,却也听得两位丞相言之有理,微臣拜服。”
太子方才那句“思虑周全”,而后又独独挑了宋时阳问,其中意味已经不言而喻。其他内阁老臣们虽还有些不满,但也看出太子不喜在此事上钻营,只得作罢。
调遣驻军之事定下,当即便要发布圣旨传令。
下头不知何时飘了点雨点,福安早已安排了一溜的宫人拿伞等着,定要将各位大人们送上轿子免得淋了雨。他又亲自送到德尚殿门口,正好瞧见守在门外的宁王。
“哎呦宁王殿下,这下着雨呢,你怎么在这站着呢?”
季钰仁露出温和笑意道:“无妨,我只是担忧父皇病情,方才从母妃宫里出来便想着在这看看也好,总归安心些。”
顿了顿,他又轻声问道:“不知父皇今日好些了没有?”
福安叹了口气,似是被季钰仁的孝心感动,嘴上却道:“宁王殿下当真是仁孝宽厚,奴才一会儿定然要在皇上面前提一嘴。至于皇上的病情,倒也不算严重,只是章太医还是嘱咐好生静养。”
季钰仁神色有些黯淡,仍是笑着点了点头与福安道别。陈恒就像个影子似的打着伞跟在季钰仁身后,直到走过转角才骂道:“这个老狐狸,嘴巴当真是紧。”
季钰仁已经全然变了面色,哪里还有方才的温和可亲,他面色阴沉,嗤笑道:“能够顶替自己师父成为父皇心腹的公公,哪里会是什么简单角色。若当真是个没心眼的,恐怕在这宫里早就被人当了垫脚石,也活不到现在。”
他顿了顿,又皱眉道:“方才看那些内阁老臣的面色似乎都不太痛快,看来太子定下的驻军人选并非出自这些世家根基中。如此一来,很有可能就是瑶丹门的护国公了。”
陈恒看似忧心忡忡,闻言周围道:“若是护国公,廖广天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若是牵连到我们身上……”
季钰仁不甚在意道:“能牵扯到我们什么?我可是清清白白的,顶多不过是被浮生散控制,当初在大理寺时替他们料理了谭有为,我可是被胁迫的。”
他嗤笑道:“我不过是个天残之身,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利用价值。”
顿了顿,他的眸色陡然一沉,抬头看向阴霾的天空冷冷道:“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罢了,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更遑论勾结反贼,谁又会信呢?”
他紧紧握着拳头,似乎都能听见“咯吱”作响声。半晌,他才松了口气放开拳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只有把权势捏在手中,才能成为那个下棋之人,拨弄风云,而不是随着棋局随波逐流却无能为力。”
元和帝昏迷这几日期间吐过两回血,每次都是一阵鸡飞狗跳。好在元和帝虽没能一并醒来,情况也还算稳定,暂时没什么大碍。
相比较元和帝这边,白嫣然就幸运多了。两次发作都挺过来后胡太医也有了信心,并且按照目前白嫣然的接受程度来看,彻底戒掉浮生散指日可待。
只是浮生散的副作用不小,尤其是为了让白嫣然适应浮生散的毒性,韩大夫配置的汤药中也不乏烈性药材,副作用也不小,其中幻觉最甚。
那日的梦只是个开始,之后白嫣然常常会梦到前世之事,醒来后时常分不清是如今是前世还是今生。
素心端着酸梅汤进来,见白嫣然还在小憩,便轻手轻脚放下碗准备悄悄退出去,不想还是惊醒了白嫣然。
白嫣然猛地抬头,素心这才发现她额间已是大汗淋漓,恐怕是又梦魇了。素心拿着帕子上前给她拭汗,却猛地被抓紧了手腕。
“素心,你、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没死,还活着……”
素心吓了一跳,又探了另一只手去摸白嫣然的额头。没觉得发热这才松了口气道:“小姐,你是睡糊涂了吧。”
白嫣然愣愣的看着她,也渐渐回过神来。顿了顿,她又道:“你和古方的婚事已经拖了好些日子,耽搁太久总归是不好。你将古方叫进来,我与他说一说此事。”
见素心低头不语也不动,白嫣然只当她是羞赧,又笑着推了推,这才发现素心竟然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
素心红着眼睛气鼓鼓道:“小姐别提他了,我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会嫁给他这等冷血之人!”
白嫣然有些好笑,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好生问道:“瞧这副模样,可是古方给了你什么委屈受?”
素心摇头不语,任凭白嫣然怎么问都不回话,最后逼急了干脆跑了出去。白嫣然无奈,方才她又梦到了自己前世枉死那日,素心就死在自己面前,醒来不由一阵心悸。
朱玲正拿了晾洗的衣物进来,见白嫣然没什么胃口的拨弄碗里的酸梅汤,笑道:“王妃可是说了素心什么?我叫素心方才是红着眼睛出来的。”
白嫣然问道:“你可知道素心与古方出了什么事?这丫头可有些不对劲。”
朱玲顿了顿,含糊道:“大约是前些日子王妃失踪时,两人起了些争执,素心如今都不与古方侍卫搭话了。”
白嫣然愣了愣,嘟囔道:“都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没消气,这丫头什么时候气性这么大了?”
正如朱玲所言,自从听到古方拦着季凌云不让去找白嫣然时起,素心就开始与古方冷战了。
自从出事,如今季凌云不在家中便让古方守在玲珑小筑。他日日看着素心进进出出,却始终对自己冷面以对,心中也不好受,却又不知该怎么和解。
他心中苦闷却无处可说,面色越发冷硬,整日里无人敢同他搭话,却有一人例外。
一阵怪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古方转头看去,果真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含锦跛着一条腿走不快,还要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瞧着越发狼狈。
含锦自从跛了一条腿,又失了佟若瑶的信任,加之她从前狐假虎威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日子可不好过。先前一次她被人欺辱时正巧被古方撞上,便顺手帮了她一把。
其实古方早已不记得她是谁,出手相救只是看不惯府里有这等事。但含锦从前便对古方动过念头,如今只觉患难见真情,干脆赖上了古方。
每日送些茶水吃食,抢着要帮忙缝缝补补,古方虽不厌其烦,却又不好口出恶言。含锦又浑当看不见古方的冷脸,就这么粘了上来。
见她又来,古方只觉得满心不耐烦。然而含锦今日却没有往日的嘘寒问暖,反而神色紧张,拉着古方到一旁道:“古方统领,我、我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