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屋里点上了灯。白嫣然坐在灯下沉思,素心不敢打扰,静静立在一旁,也在出神。
朱玲蹑手蹑脚的进来,却还是惊动了白嫣然,她打了个激灵,似是如梦初醒,看了出来。
朱玲说道:“王妃,佟姨娘回来了,含锦和芝兰两人也被带了回来。含锦被打了五十大板,人就剩下一口气了。”
素心闻言倒抽一口冷气,白嫣然却道:“看来仗刑的公公还是留了几分力,否则五十大板下去哪里还有活路。芝兰呢?”
朱玲答道:“芝兰受了十个板子怕是也要休养些日子,但依奴婢看她这板子受的值,如今佟姨娘就已经将她供起来了。
含锦替佟姨娘兜了事情,如今被仍在房里不闻不问。反倒是芝兰巧舌如簧,如今倒成了佟姨娘的心腹,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
白嫣然叹道:“去让人找个大夫来给含锦看看吧,到底也是一条人命。”
说罢她又道:“这芝兰可是新来的丫头?我从前怎么没瞧出来咱们府里还有这么伶俐的丫头。”
素心在旁答道:“芝兰的确入府不久,过了年厨房不是有两个丫头回家了吗,便是那时候招进来的,奴婢之前也见过几回,是个机灵的。
后来她不知怎么去了惜蓉院,如今倒成了佟姨娘的爪牙,从前真是小看她了。”
朱玲管着府里的大小事情,这点细枝末节倒是没有素心清楚。素心说罢讨好的看着白嫣然,白嫣然却没看她,叫她有些失望,越发小心翼翼。
朱玲见王妃不说话,揣测道:“那按王妃的意思是,要不要打听打听芝兰家世?”
白嫣然倦怠的摇了摇头,道:“佟若瑶那里自有舒妃替她操心,我如今也顾不上她了。”
说罢她又问:“王爷今日可有来信?”
朱玲诧异道:“王爷不是前日才来过信吗?”
白嫣然勉强一笑,道:“是吗看来是我心急了,我只今日是见了灵希的模样,心中无端有些害怕。”
廖广天暗地里不知已经蛰伏多少时日,靠着浮生散甚至已经不知不觉渗透到了宫中,实在让人细思极恐。
今日她们敢在宫中贸然对灵希出手,与从前的谨小慎微截然不同。白嫣然忧心这其中藏着什么特殊含义,偏生这个时候季凌云又远离京城只身在外。
当初太子是怕季凌云因灵希的婚事闹出什么事来,这才找了个由头将他支开了,想必是打算等婚事定下再让他回来。
但如今情势不明,瞬息万变,实在让人心中难安。
她突然起身就往外头走,素心在后头愣了愣才跟了出去,朱玲提了盏灯才跟上。就见白嫣然径自到了书房,里头一片黑暗,朱玲忙抢着进去点了灯。
白嫣然走到季凌云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桌后,找到宣纸铺平。素心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已经就着水研了墨。
白嫣然心中藏了千言万语,待提起笔却又踟躇了片刻,方才落下第一笔。片刻后,她拿起墨迹未干的信吹了吹,亲自折了装进信封了,对朱玲道:“你去交给连岳,叫他连夜亲自去送信,务必要亲手送到王爷手中。”
朱玲郑重的接过信,转身就去了。
素心觑着白嫣然的脸色,宽慰道:“小姐不必太过担心,不是说太子殿下不过是派王爷去同章大人推行冬麦吗?眼下四处太平,应当没什么大碍,想必过不了两日就该回来了。”
白嫣然摇了摇头并未多言,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皇上皇后雷霆之怒,底下的人脑袋都悬着,做事自然事半功倍。浮生散之事太医院里旁人不知,章太医却是一清二楚,还有一个知道来龙去脉的孙明哲,有了头绪查验起来也就快了。
到了次日下午,齐思敏突然来了,面上却没有往日的惬意,一脸忧心忡忡。待摒退左右,她才说道:“太医院已经查出来了,三公主抄写佛经的墨中被掺了东西。公主这些日子醉心佛学,每日伏案抄写佛经,闻见得不是檀香,却是毒药。”
白嫣然如坠冰窟,骤然想起当日自己那盒被掺了毒药的香粉。若不是恰好朱玲及时发现,恐怕她如今的下场也不会比灵希好到哪里去。
齐思敏显然也是吓坏了,拍着胸口说:“太子殿下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惊到了,这些人当真是心思细腻,无所不用其极,眼下宫里都不安全了,太子府也在严查。
我特地来告诉你此事,也是让你心里有个底,诸事自己小心。府里头的人都查查底细,别叫奸人混了进来就在眼皮子底下。”
白嫣然心不在焉的点头应和,又问:“既然查出了个墨中被人动了手脚,想必琉璃宫的宫人中定然有内应,可审出来了?”
齐思敏闻言却叹气,无奈道:“出了这种事侍候公主的宫人定然都是要审的,皇上皇后都震怒了,底下的人自然也怕牵连上身,下手也重了些。
其中有个采薇轩的宫人不知怎么竟死在了狱里,这下怜贵人便不愿意了,非说是皇后娘娘授意的,跪在德尚殿外头不起来。”
白嫣然心下诧异,不想怜贵人看着伶俐,却是个分不清的。
说道:“想必皇上眼下不会理会她这点小心思。”
齐思敏道:“这是自然。可怜贵人跪了半日便昏过去,叫了太医来却诊出了喜脉。皇上膝下子嗣不多,这又是个老来子,更是金贵,眼下母后怕是又要难过了。”
白嫣然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微眯眼,轻声道:“怜贵人这身孕,来的可正是时候。”
索香的死看似是个意外,可这世上太多人为的意外,反倒显得刻意。可怜贵人先是大张旗鼓的一闹,如今又有龙嗣做保,反倒从其中抽身了。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旁人不知水深,太子身上却是压力骤增。齐思敏来这一趟也是不易,许全就在门口候着,白嫣然也不好留人。
送走了齐思敏,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让白嫣然越发焦心。眼下发生的一切看似都是意外,但若细究却都是有所关联的。
就好似散落在各处的棋子,实则背后都是被一只手操控着。
她越发思念起季凌云,思念他的怀抱和安慰。
白嫣然在窗前坐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什么声音。正好素心过来,她问:“哪里来的哭声?”
素心咬着下唇,神色复杂道:“是含锦。她挨了五十大板,请了大夫也不过是捡了条命回来,伤了筋骨却是治不好了,以后怕都是要跛着一条腿了。”
她低下头,嗫嚅道:“我原本恼她不知羞耻总是缠着古方,有时真恨不得她死了算了。可如今见了她那副模样,却又可怜她,也觉得害怕。”
白嫣然叹道:“知道害怕就好,你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再府里还好,我总归是能护着你一些,可宫里那是什么地方,看看含锦就知道了。”
素心红了眼眶,揪着白嫣然的袖口道:“小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不理我。”
白嫣然握着她的手,无奈道:“你呀,总该长了记性了。我和王爷都已经商定好了,待这些王爷回来就给你和古方把婚事定下来。都是快要成婚的人了,可不能再这般不让人放心了。”
素心破涕为笑,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喃喃道:“算算日子,最多明日连岳也该回来了,不知古方会不会也捎信回来。”
宫里头还在查毒害公主的凶手,外头却已经传出流言,说三公主是因被逼远嫁和亲才疯了的。眼看着南容的迎亲使团就要来了,此时传出这种流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当然,眼下被迫在眉睫的是去南容和亲的人选。灵希公主自然是万万不能了,好在当初南容使臣也只说是求取公主,并未指名道姓是哪位公主,那便只剩下一个芍晗公主了。
也不知芍晗公主听到了什么流言,还是见了灵希的模样自己臆想太多,竟吓得生生的吐了血。这样的身子骨去和亲,怕是还没到南容就要香消玉殒了。
如此一来,和亲之事竟就此耽搁了。
数日前南容就来了信,说是南容的迎亲使团已经出发,眼看着就要进入大黎境内,大黎的和亲公主却疯了疯,病的病,竟是无人。
早朝时凝辉殿上朝臣们吵吵囔囔,争了半天总算是出了个章程。眼下的情况,只能是紧着册封一位公主代为去南容和亲了。
但此事非同小可,册封之事轻易马虎不得。受封的女子需得门第相当,虽非正统,但也要带着皇室血脉,否则于情于法都不合适,也没法跟南容交代。
不仅如此,还得是才貌双全的适婚之龄,如此一来,合适之人便屈指可数了。只是虽说是天大的荣宠,可谁又舍得将女儿远嫁异国他乡和亲?
元和帝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任凭下头的百官们吵吵囔囔,眼下待人都安静下来,才终于开了口。
“既然众卿已经有了法子,那朕便放下心来了。近日国事操劳,朕身子有些不适,今日的早朝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皇上龙体不适,自然没人敢再聒噪。但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不知道皇上这是个什么态度。
却也有心思玲珑的,已经咂摸出了几分味道,其中就包括皇上的心腹顾候。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心事,回了家还是心事重重,险些和顾灵皎撞上。
顾灵皎正要发作,抬头一看是父亲也不敢吱声了,老老实实的行了礼。顾候不温不火的斥责道:“都是个大姑娘了,怎的还是这般毛燥?”
顾灵皎倒也不是真怕父亲,闻言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姐姐近日来替公主忧心,茶饭不思。我今日特地叫厨房做了姐姐爱吃的梅子糕,准备亲自给姐姐送过去。”
顾候怔了怔,突然道:“算了,你先回去吧,梅子糕我替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