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和梁奕对视一眼,齐齐放下手中银箸。梁含已经掀了帘子进门,一身麻布衣服,满眼布满血丝,他本生的有些清瘦,此刻眼窝深陷,更显眉目凄冷。
梁奕见哥哥来者不善,起身将姜采挡在身后,唤了一声大哥。
梁含虽是怒极,可到底是读书人仍旧斯文。扫了一眼弟弟说道,“我来寻表妹说几句话。”
梁奕唯恐二人交锋,“表妹与我正要前去祭奠大嫂,因我怕来吊唁的宾客太多,方才拦住了表妹,想要过半个时辰再去。”
梁含越过梁奕的肩膀,将目光落在姜采身上,见她面色沉静,端坐在桌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便觉得心里一阵不平衡与绞痛。随即将目光挪回到弟弟身上,“我与表妹说要,你为何要拦着?你怕什么?”
梁奕尴尬道,“大哥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有什么话等两日再说吧。”
梁含一把将梁奕拉开,力道之大令人咂舌。梁奕踉跄两步站稳,此时梁含已在姜采一步之遥处。低头定定的看着姜采,并没有愤怒。“我虽知人各有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怨不得人。可我结发妻子如今浑身冰冷躺在棺材里,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为何?你是为何自一入梁府,就瞧你大表嫂不顺,处处与她作对。到最后甚至设计将她害死。”
姜采就知道,含大奶奶这种女人,即便是在临死前也不会说实话。横竖她都是死,拼了命也要拉姜采下水,以泄心头之恨。
她侧身,请梁含坐下。摆摆手示意要上前来解围的梁奕,说道。“大表哥竟然这般问,自是在心里问了我的罪。无非是出于亲情和体面,才不能拿我治罪给大表嫂报仇对吗?”
梁含微微蹙眉,“我已经失去妻子了,总不能冤冤相报再失去表妹。不论如何,你我终究有血缘关系,你是我嫡亲姑母的女儿。”
梁含的声音里包含悲切和隐忍。
姜采看着梁奕,原本对梁府的失望减少了不少。虽然梁府内大多数人都因利益蒙蔽了人性善的一面,可梁含却仍能维持本善。痛失妻子时,虽有愤怒,却仍能控制住自己极大的怒意维持住对姜采的善意。做到不冤冤相报,能从姜采的角度出发,为她考虑。
面对这样的大表哥,姜采的态度自然也和软下来。“大表嫂已走,自不该在她身后议论长短。表哥与我也算相识多日,虽接触不多,相信大表哥对我的为人该有起码的判断。还请表哥冷静下来以后细细思索一番,采儿可有做过什么越格之事,或是说过什么越格的话。”
梁含凝眉沉思,自打第一次看见姜采时,她便是极有规矩的,行止有度,一派大家风度。他曾心地暗自赞叹过,果然是出身名门的大家小姐。可因含大奶奶私下里隐隐抱怨了她傲慢无礼,自己便认为她的所有好都是装出来的。再到后来知道她与宁远侯纠缠,更是觉得她不守妇道。
可如今想来,所有的一切皆非自己亲眼所见,都是从含大奶奶的只言片语揣测而来。
相反,彩玲的死却是亲眼所见。
趁着梁含愣怔的瞬间,姜采又将声音放的十分柔和与客气。“大家都不想看见今日的结局,可事已至此,便也只能继续向前看了。大表哥,你是读书人,最该明辨是非。也该知,人不能揪住从前不放,应将目光放置长远不是吗?巧姐儿年幼丧母,比起沉浸在丧失妻子的悲痛中,作为父亲,你更应该关心关心孩子不是吗?”
梁含想起姑母早亡,这位小表妹年幼丧母,多受继母苛待。大概是感同身受,方才能说出这番话。能为弱小考虑,该不是个心地恶毒的人。梁含目光游移不定的看着姜采,“你这是将她的死同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了?”
姜采不置可否,“本也与我无关,何来撇清一说。”
梁含两道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如何无干?若非是你将事情闹到了父亲面前,何至于闹到要我休妻的地步。表妹,我自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可也希望你对着你大表嫂认一次错。”
认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姜采垂下了眼眸,藏住眼底一丝讥讽。梁氏长子虽为人敦厚,却如此不明事理,这样的外祖家,大概是来拖后腿的。老太太竟然还想把自己嫁进来,真真是可笑之极!
“若为哄着大表哥开心,我自可隐瞒真相,在表嫂灵前说些违心的话。可我以为,做人就该诚实,明辨是非。我不能违背良心说话,更不想让不明真相的巧姐儿以为母亲的死是因祖父偏袒表姑母蒙冤而死。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梁含愣住,姜采却未停顿。“所有证据都在大舅舅手中,我想表哥该是还没有时间去大舅舅面前对证。我能理解大表哥的丧妻之痛,但我也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做违心事,说违心话。我与大表嫂相识一场,并不知她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处处设计陷害我,但却仍珍惜这份缘分。她走,我自会送一程。若大表哥觉得,我是惺惺作态,那我也大可不必去。毕竟,我全是瞧在舅舅、舅母和表哥的情分。当初不过是侥幸我方躲过了大表嫂的两次毒害,如果不然,今日躺在棺材里的会是我!”
姜采字字铿锵,却神态自若。这样的气场,必是经历过许多的人方才能达到。梁含和梁奕都愣住了。梁含本是要来讨个公道,此时却被姜采的有原则有底线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奕上前打了个圆场,“大哥,大嫂已去,生前已有波澜,死后便要她平静的去吧。”
梁含已觉五内俱焚,说不出一句话。梁奕忙给姜采打了一记眼色,先拖着梁含离开了。
姜采常常舒了一口气,一回头,看见这些日子被梁老太太养在跟前的子明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