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偌大的寝殿里,晃荡着滴漏的声音与慕容昭极力容忍的哭泣声。
杨柒柒步履轻盈地绕过屏风,慕容昭偏头,正看见她红肿的脸。
两人脸上都有伤,皆是一副狼狈样子。
慕容昭挣扎着要坐起来。杨柒柒小步进前,拦住他道:“你别动,被马拖着跑了一圈儿,浑身都要散了!”
慕容昭一双眼肿的有核桃那么大,拉着杨柒柒坐在床榻边儿上,小声问道:“小七,你想家吗?”
杨柒柒愣了愣,旋即摇头,干脆的说道:“不想。”
慕容昭看着杨柒柒印着手印儿的脸颊,伸手摸过去。杨柒柒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慕容昭忙拉住她的胳膊。这一动弹,疼的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杨柒柒不敢再动,微微俯身,慕容昭温暖的手抚在杨柒柒的脸颊上,问道:“你疼么?”
杨柒柒温然一笑,摇头,“才不疼呢!”
“小七,”慕容昭声音低落,透着伤感道:“我好想我母妃,我不想住在宫里。我想回家。”慕容昭也不过是十岁的孩子,从前被敬贤贵妃捧在手心儿里的疼爱,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杨柒柒望着他可怜兮兮的脸孔,猜想他应该早就想痛哭一场的。从马场一直忍着,直到谭医士说出那些话,他都没有什么表情。可到了夜里,整个大殿只剩下他一个人。慕容昭就仿佛是受伤的小兽,在这里独自舔舐伤口。
杨柒柒蓦地想起上辈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儿子。她的儿子,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在张家那样的人家里,能顺顺心心的过日子吗?她心头一软,安慰慕容昭道:“陛下他很心疼你的。”
慕容昭颓丧道:“可我父皇有十六个儿子……”他话没说完,静默了一瞬,才道:“其实我都知道的,皇祖母嫌弃我母妃的出身,不让她在宫中生活,父皇便只能每年春秋去别山行宫。现在母妃去了,皇祖母仍旧嫌弃我。你看我日日去请安,其实一次都没见过她。”慕容昭声音竟渐渐平静下来,“皇后娘娘虽然待我好,可我也知道那不是真心的。宫里不知有多少娘娘,心里希望我快点死掉。可内宫的事儿,父皇又有什么法子去管。就像我和我母妃只能住在别山行宫,不能回长安一样。”
杨柒柒心有戚戚,犹豫着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五哥和小姑姑她们私下里都这样说,我不想听,可却总是能听见。”慕容昭神情无比苦涩,长长的叹了口气。
慕容昭口中的小姑姑,是先帝最后一位公主——同安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乃是先帝的遗腹子,太后年到四十所出的小女儿。她与永徽帝是一母同胞,和慕容昭年岁相当。长公主出生后,备受永徽帝的疼爱,简直要把这个妹妹宠上了天。
想到这,杨柒柒才猛然想起,永徽帝是在龙朔二十五年二月继位,慕容昭是龙朔二十四年生人,而三王之乱发生在永徽元年。
照理说慕容昭应该是永徽二年出生,怎么会在龙朔二十四年出生呢?
“小七,小七!”慕容昭摇了摇杨柒柒的手,乌黑的眼眸望着她问道:“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不是生在宫里,母妃和父皇都是寻常人,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该多好!又或者,我跟母妃去了,也能更干净。哪儿会像现在,还把你也拖在宫里,挨了陈嬷嬷的打。小七,你别气她,陈嬷嬷她是疼我。”
杨柒柒惊讶于慕容昭会这样说,怔怔看着他。这还是她认识的人若犯我,斩草除根的慕容昭吗?
“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杨柒柒神情极认真,“你瞧平民百姓家中和乐,却不见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家人为了生计卖儿卖女的。世间无两全,连我家那样……那样的商贾之家,还有那么许多脏事儿。你好歹有权有势,已然好过世上千万人了。眼前的苦恼,也不是什么十分难解决的事儿。”
慕容昭幽幽道:“不是难事?可我觉着,已经千难万难了。后宫里有谁能容得下我?”
慕容昭生在局中,自然不辨敌我。可宫里形式,以及往后发展,对于她这个两世为人的来者,实在是太简单了。帮着慕容昭在宫里找靠山与盟友,在外朝培养心腹,只要慕容昭按照上辈子的轨迹顺利登上皇位,她做为有功之臣,自然求仁得仁!
杨柒柒眼波一转,双眸灼灼明亮,道:“事在人为!总有打动她们,容得下你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