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穆怕是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居然有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吧。
少年时代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青年时代是意气风发的大华殿下，中年时代终于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
他这一生就算是在史书上书写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何计约今日竟被一个女子逼得差点就下了碧落黄泉，万劫不复。
他无法想象若是自己死了之后的光景是什么样的。
大约人人拍手欢庆，人人欢欣鼓舞，都觉得世间少了一个横行霸道，荒淫无道的帝王。
大约后代之人都会嘲笑自己的懦弱无能，平庸乏力。
自己竟会死在一个自己最爱的女人手里。
在此之前，他都是在想究竟要用如何如何的计谋去得到她？现实给了他最狠辣的一击。
是如此的无情，又如此的让人浑身颤抖。
愤怒的怒火充斥着他浑身每一寸肌肤。
“你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孤的宠爱让你放肆了吗？”
可没人想到的是，他死也没有死成。反而窝囊的被人家救起来了。人说是死了，尚且可以忘记身后名。可偏偏活着，必须要接受自己耻辱的过去。这一下父子总算是同病相怜了。
亏他还想教训自己的儿子。
现如今只不过是对自己荒谬的嘲讽罢了。
“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朕？”
那少年郎高高在上，似乎很不屑于他的卑微。
更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姐略带着嘲讽的微笑，对身边那个女子说道。
“我曾以为与他争天下，也算是英雄意气，一场豪杰之斗。”
衣袖轻轻搭在背后。而后目光淡淡的扫落在他的身旁。所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难不成就是眼前模样？
“可没成想眼前人是这个样子，怪不得他那些儿子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当他的儿子，想要当皇帝了。像这样的人都能当皇帝。这天下我反倒不稀罕要了呢。”
长穆几乎是听出来了这些人一个二个的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嘲讽的味道，可索性自己已经这样窝囊了，眼下可得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形。
“少主若是不喜欢听，便远去罢了。我可是听说今日阿雅姑娘又少了几个人。要是少主连这都管不了，更不要说什么当天下之主。”
少年人愈发显得有些生气。仿佛觉得对方不识好人心。
“你既然不愿意听，我走，便是，何必说这些话惹人讨厌。”
见那一个少年郎渐渐远去。
她面上多了一份笑容。
而后视线慢慢转到眼前这样的人的身上。
目光中带着些惶恐。
“您快起来吧！”
长穆原本跌坐在地。胳膊上的血迹尚未凝固。脖子上的血却已经黑黝黝的了，身上更是因为这一路风尘显得有些污浊不堪。
“你这看起来是怎么了？”
长穆被眼前人小心翼翼的扶起来，又坐在了那里，仿佛多了一些身为皇帝的底气。
他嗓子有些暗哑。
对方体贴无比的为他倒了一杯茶。
“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吧。你一定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吧？”
原本以为又是一个小娘子，被自己的风度所倾倒。可实际看上来却好像有一丝丝不一样。这种恭敬的态度里带着一些濡慕的味道。
“您吃了这样大的苦头。回去之后会奋发向上的吧？”
这温润如水的眼睛就像是满天的星火坠落。
亮晶晶的，让人心里打心底都觉得疼惜。
长穆喝了一杯茶水之后，果然觉得身子暖了很多，虽然这茶水是最常见不过的白茶，根本不符合他高贵的身份，但是在眼前这种境地中喝上一杯茶水，心里还是暖和了不少。
“你若能帮助朕出去。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原本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是无比亲切的，可是等自己说了这样厚赏的话来，却觉对方有些迟疑呆愣了。“看来陛下二十年前，对西杭沈氏女子也是这样说的。抑或是当年求娶皇后大周氏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还是对许多许多痴心于陛下的人这样说的。”
神情中的哀思几乎叫人慨叹不已。可偏偏说的又很叫人心疼。
长穆从来没见过眼前这个女子。几乎是以为，难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辜负过她？
他站起身来。高大清瘦的身影拢住了她，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如果我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现在对你道歉。对不起！”
这女子忽然仓皇不已的笑。
而后竟出了几分泪水。
“怕是我母亲到死之前都想听您说这句话吧？可是她到死之前，你都不会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你从来都不在乎我的母亲的存在。更遑论意识到还有一个我就这样活了二十来年了。”
直到说到这时候，他心里才终于有了几分计较。
却原来辜负的不是眼前这小娘子，是她的母亲。
长穆一时之间，竟佩服起来的神机妙算起来，转念又换了一个话头。
“这样我也向你道歉，如果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我还没有这样乖巧的女儿呢。”
那女子终于停住了哭泣，才冷笑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你说的这几句话能够打动我？你瞧瞧我是谁？你想必不会想起来我是谁吧？”
戴在面上的面纱已经很久没有被摘下。
眼前，她的容颜便露在了他的面前，就像春雨浇灌之后的牡丹花一样鲜艳欲滴。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你生的真美。”
长穆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慨叹道。可是谁能想到？究竟经历了多少苦楚，她才会绽放出这样美丽的容颜？
“你说。我有没有让你想起那一个女人？”
像是勾魂摄魄一样的语言。却在此时紧紧的抓住他的心。他几乎有些迟疑。就根本分辨不清楚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你不记得我的母亲了吗？”
“我从来没拥有过你女儿的身份。从前我是你爱的人的庶女。而后我是你儿子的正妻。但是你从来忽略了我。你说，我是你的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