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文出了机场那一刻,感觉室外的阳光格外晃眼。明明是秋季,太阳比风都大。
她稍微闭目,想缓和一下强烈的光线刺激。
一片清凉的阴影突然出现在头顶,还有一股淡淡的男士剃须水的味道。
曦文睁开眼,是张庆阳,他手里还举着一把轻巧的折叠伞。
“你现在不适合长期待在室外,跟我走吧。”
曦文看着面前这个人,脸部线条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心里连一丝情绪都没有,仿佛整个人就是一部不屑于转动的机器。
按照张庆阳对17号标本的设置,她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扑到他身上才对。
只可惜,她脑中似是留有一块秘密开关,关键时刻总能跳出来,将她体内不可压制的那部分意识迅速关停。
为了强化这部分唯一拥有自主权的意识,曦文不得不时刻在脑中默念一些东西,希望能强化它。
“你搬实验室了?”
这是从机场到张家,再到张庆阳新搬的实验室门口,曦文对张庆阳说的第一句话。
“嗯。我们这个大家庭越来越壮大,自然需要一个足够的空间。”
大家庭?壮大?
曦文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张庆阳拥有那么多标本,他想做这些事情,实在是轻而易举。
眼前是一座孤零零的平式房,从外表看很难猜出内部的构造,但目测的面积起码有四百多平。
张庆阳大概是在这里直接造了一个小型微生物王国。
曦文随着张庆阳走进屋内,毫无防备的,一罐吃空了的蜜桃罐头迎头砸过来。
张庆阳用胳膊在空中挡了一把,罐子骨碌碌滚到一边碎裂,曦文倒是十分淡定。
张庆阳沉着脸活动了下胳膊,冷静地冲大门口守卫的两人道:
“把她扔到隔间,明天再放出来。”
“隔间?”
曦文抬眼望去,大大方方地浏览着这一始作俑者的相貌:一头利落的中长发直直地垂在耳朵两侧,眉眼都很清淡,淡的让人看一眼就马上会忘记。
张庆阳冲曦文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判断她是否被眼前这些事吓到了。
曦文没有回应他热切的眼睛,径直越过众人,打量这房间的构造:
一楼摆放了许多锻炼臂力的健身器材,加大加固的,像是一个大号的健身房,角落里有一处透明地面玻璃,向下看一眼,是一个宽敞的游泳池。
二楼房间较多,楼梯修的极高,仿佛这些人生来不怕摔,能从二楼直接腾空跃下来。
这房子四周使用的玻璃,都是实验室高强度防弹玻璃,质感极厚。
曦文伸手摸了下墙壁,微微一笑,回头对张庆阳道:
“你这只囚笼,做的真漂亮。”
张庆阳脸上的笑容略微怔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他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如遇大赦似的,急忙接通电话离开了。
张庆阳的离开,似乎触发了一楼其它人敏感的神经,她们纷纷从健身器材上下来,很快围裹成一个圈,曦文处在最中央,处境十分不妙。
一位身高将近一米七五的女子往前两步走出队伍,长胳膊长腿儿,肤色黝黑,宽厚的嘴唇大大咧咧地张着,十分挑衅地看着曦文。
“你是新来的,说话最好客气一点!”
她指的应该是曦文刚刚对张庆阳的态度。
这就是那些标本最有价值的地方,无论你是强壮还是瘦弱,第一意识总是在维护张庆阳。
而且,她用的是美国乡下的俚语,应该是刚搬来这里不久,还没适应当地的环境,就被张庆阳抓来做标本实验了。
见曦文没有搭话,这女子伸手一拎,力气大的惊人,直接拎起曦文摔到对面的玻璃上。
曦文的下巴和胸腔重重磕在地上,咳嗽一声,口中立刻涌出一股鲜甜的血液。
她用手背擦了一把,侧过头看了眼玻璃:幸好这是防弹玻璃,否则这会儿自己应该被扎成刺猬了。
那女子恶狠狠地看着她,似乎流那么一点血并不足以平息她的自尊和愤怒。
她摇晃着肥厚的胸部和肚腩,大踏步走过来,又是伸手一拎。
正待她即将将人摔出去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先生来了!”
先生,指的就是张庆阳。
那黑人女子惶恐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手臂僵在半空,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这个时候,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跑过来,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黑人女子的手臂:
“快将她放下来吧,我们这里,只有她是17号标本,你这样会惹先生不高兴的!”
那黑人女子一愣,似乎是闪了神,手指一松将曦文丢在地上。
“何曦文?你就是17号何曦文?”
曦文此时的胸腔都已经摔麻了,从地上爬起的时候,腰背弓得像一只痛苦挣扎的淡水虾。
张庆阳进门时还在保持着接电话的动作,他看到眼前的场景当时就愣住了,随即面带怒气地垂下握着手机的那只手。
曦文本以为他会下意识地问一句:是谁?
没想到,张庆阳只大踏步地走过来扶起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曦文咳了两声,口中的血还没有吐干净。
她环顾四周,找到一处小小的休息台,上面放着干净的纸巾和饮料。
曦文抽出一张纸巾擦干手指和嘴角的血迹,乖觉地坐到一边。
“嗨……”
一声娇弱的招呼从背后传来。
曦文回头,看到是刚刚替自己出面劝说的那位娇小女子。
“你还好吗?”
曦文笑着点点头。
“吃吧。”
那女子递上来一包压缩饼干。
曦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皱眉道: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嗯,先生这个人怕麻烦,每周饮食表上的东西都比较简单,只要保证热量足够就可以了。”
曦文将那包饼干握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急忙岔开话题道:
“你叫什么名字?”
“格莉。”
格莉有一头非常多、非常柔顺的长发,非常迷人,身量也娇小得像一只金丝雀。
曦文看着格莉蹦蹦跳跳走在众多高高大大,肌肉线条僵硬的女子当中,莫名有股亲切的感觉。
大概是为了增大控制的概率,张庆阳挑选的都是性格敏感,心思多虑的女性,这类型的人容易受暗示,被注射标本之后,更能按照张庆阳的意思去行事。
午饭前有老师过来教授瑜伽,格莉抱着两套衣服跑过来,往曦文怀里送了一套,低声道:
“衣服不好抢,我偷偷溜进去提前拿了两套,别多嘴!”
曦文点点头,将衣服拿在手里嗅了一下。
“这……上次是谁穿过的,没有清洗吗?”
“我们都是轮流干活。上回该大高个儿洗了,她抱着衣服装模作样地在洗衣服转了半天,然后又回来了,谁也不敢问她。”
“大高个儿……今天上午打我的那位?”
格莉伸出食指先“嘘”了一声,才默默点头。
瑜伽课上,格莉左右换着手做预热动作,曦文的胸腔刚受过伤,碍于每天的课程是强制性的,不得不坐进来装装样子。
格莉做到右臀下沉、左臂向后舒展的动作时,调皮地将脑袋钻到胳膊下面,笑嘻嘻地望着曦文:
“你身材这么好,不展示一下吗?我看老师一直盯着你看呢!”
曦文抬眼看了下,知道自己一直不做动作十分没有礼数,只好略微欠下身将右掌心摁在地上。
这个动作难免对腰身和胸腔有拉扯,曦文刚舒展左臂,一阵剧痛立刻席卷整个上身,不由得轻微呻吟一声。
台上那位年轻的老师正在做示范动作,听到这声痛苦的呻吟,立刻快步走过来。
他耐心而礼貌地伸出胳膊在曦文腰间支撑了一下,好让她慢慢回身。
“慢慢来,刚才怎么转身的,就按照原动作转回来,对,对……很好……”
曦文回到原本的坐姿,不由得轻咳一声,血顺着指缝慢慢溢出来。
“何曦文,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那老师一脸惊愕,后退了几步正打算给张庆阳打电话,右脚却一下子踩上一只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
老师回头一看,是张庆阳。
张庆阳自然是看到他刚刚帮助曦文的那一幕,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楚是酸楚还是感激,十分复杂。
“先生,这位学员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您看……”
“交给我吧。”
张庆阳扫了眼曦文,淡淡说道。
格莉偷偷看一眼张庆阳的脸色,又偷眼看看大高个子,不由得替大个子担心起来:
先生之前未必不知道是谁将何曦文摔出去的,只是按下此事息事宁人而已。眼看着何曦文伤势严重,又是十分贵重的17号标本,不知道先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张庆阳今天刚换了身运动装,似乎正打算出门,眼下这情形,应该是出不去了。
他脱下外套拿在手里,对曦文道:
“你来,跟着我来。”
曦文松开捂住嘴巴的手,挣扎了一下,没能顺利站起来。
张庆阳垂下眼睛,顿了顿,从口袋里抽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擦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