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河担心曦文受伤,不由得跑到曦文身后小声劝道:
“这里人多,不适合待太久,我们回吧曦文!”
说着,习惯性地拿起衣服的一角递给曦文。
曦文此时早已没了理智,对宋清河是看都不看一眼,神情十分陌生,眼睛血红,青丝凌乱地散在脸侧,孤愤异常。
她伸直一双手臂僵直地撑在房车上,肌肉冰凉而坚硬,似有千钧之力。
这种力道,其实大部分是她幻觉中的意识强加给她的,属于死力、蛮力,还有一部分是来自体内的标本作祟。如果真这样硬撑下去,将房车推倒,曦文的身体内部必然会受到损伤。
宋清河冲于斯潭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房车的后轮已然离开泥坑,这个时候,只需要将车开走就可以了。
于斯潭立刻跳上车发动车子,宋清河抱起曦文强行将她塞进车里带走了,余下那六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仍在回味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因为时间耽搁,没有按时到达有旅馆的地方,只好先在这辆抢来的房车上凑合一晚。
宋清河正俯身整理床铺,忽觉背后一凉,一只僵硬的手径直搭到他的肩上,宋清河一怔,缓慢而谨慎地回过头去。
果然是曦文。
在这个荒无边际的地方,曦文大概才算是比较危险的人物。
“曦文,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曦文直盯着他,眼神执着,却并没有一丝柔情。
她的身体向前倾了一点,又一点,似是想靠近他。
宋清河有点不知所措,悄悄往后挪了下身体,额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汗迹。
突然“砰”的一声!
宋清河吓得后背一挺,嘴唇正碰到曦文的鼻尖。
如果是在平时,这种场景只会让宋清河心跳加速,面红耳赤,颇有暧昧感,但此时他的嘴唇只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寒意,直入心底,让他一丁点多余的想法也无。
曦文没有挪动,也没有离开,仍在保持着靠近的姿态,仿佛宋清河的嘴唇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平常接触而已,眼神里不曾有任何变化。
宋清河再次向后挪了下身体,才发现刚才那声巨响,是来自曦文将胳膊撑到床边时发出的声音。
这个时候,曦文红唇一启,终于开口说话了。
“把于斯潭叫来。他的床软和,今晚我要睡那里。”
“那……斯潭呢?”
“他自行决定。要是实在不行,他自我了断也可以。”
曦文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咬牙切齿之感,声调甚至没有任何变化,但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倍感恐惧。
宋清河快步从房车上跑下来,抽出帕子一边擦拭额头的汗迹,一边对于斯潭道:
“斯谭,叫……叫你呢!”
宋清河坐下来猛灌一阵热水,逐渐缓过神来。
“曦文?”
他站在房车门口,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曦文?”
宋清河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扔下水壶跑进车里,却看到曦文正伸手扼住于斯潭的喉咙,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的笑容。
宋清河跑过去拉住曦文的手,见她仍旧不肯放过于斯潭,索性用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
“看着我的眼睛!”
这种时候,没有合适的催眠场地,更没有合适的介质,宋清河想尝试催眠,却束手无策,突然无比怀念普华诊室内各种各样成熟的物理催眠技术。
“曦文,看着我的眼睛!”
宋清河再次尝试,猛然晃动曦文的身体,迫使她不得不正对上他的双眼。
曦文的神情明显一怔。
宋清河一向是极其温和的人,尤其是在病人面前,他生就一双温和如鹿的眼睛,讲话时看着对方,眼睛微微弯着,像两遵跌落井中的明月。
以前,时常有病人在听他说话时被他这一双眼睛和温和的气质惊到,从大喊大叫的状态瞬间平静下来,这在普华的精神卫生科是个经久不衰的梗,每年来轮调的护士都会听说:宋大夫有一双能催眠的眼睛,可是,病人到底是因为这双眼睛好看,还是因为这双眼睛真的很会催眠,才能这么突然地安静下来呢?
此刻,曦文也是一样。
她的眼神深陷宋清河温和的眼睛里,神色早已恢复了平日的安静,仿佛体内那个邪祟的标本逐渐被制服了一般。
随着曦文的手慢慢松开,于斯潭总算顺利从她手指间逃脱,两手摁在喉咙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前的呼吸如潮水般起伏。
“清河,你这是什么样的催眠?居然都不用任何介质?”
按照于斯潭的了解,催眠目前只有两种形式:要么去医院使用物理技术加心理催眠;要么就是拿出那块月光石。
当然,现在张庆阳俨然是创造了第三种形态:微生物标本。
“催什么?我眼皮子底下都是病人,习惯了。我查房的时候一看向他们,整个病房几乎都安静了,这大概算是……气场?”
宋清河扶起于斯潭,不紧不慢地开了一个玩笑。
曦文正对着他们俩坐下来,满眼歉疚,然而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在沉着地对抗着某种东西。
“就知道你们搞不定,还是需要我这个专业人士吧?”
房车内,几个人正干坐着,忽然听到一声爽朗的女声从车门口传出来。
紧接着,一个娇俏的身影一闪,大跨步来到车里,随手将粉色的背包扔到于斯潭床上。
这人正是安幼楠。
一身运动装,背包里呼呼啦啦的应该又带了不少针剂,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眼神特灵敏,一眼就看出哪张是于斯潭的床铺,所以在刚进来时便忙不迭地将自己的私人背包堆在于斯潭床铺上,像是在宣示主权似的。
“这是斯潭的床吧?我今晚就睡这儿了,不介意吧?嘿嘿,现在让我看看我们的病人怎么样了?”
安幼楠说着,滴溜溜的一双眼睛直接看向曦文。
不料,曦文早在一开始就告诉宋清河,自己要睡于斯潭的床铺,此时看到安幼楠一出现,就要来抢这个床铺,情绪瞬时又高了好几个度。
曦文一手拨开安幼楠伸过来的双手,沉声道:
“你刚刚说,想睡哪里?”
安幼楠一愣,明显听出了曦文的画外音。
她料想过曦文自从体内被注射标本之后,性情会有极大的变化,但是当她亲眼看着曦文从乖巧懂事变得霸道狠辣时,还是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感慨一下那些微生物的影响之大。
这个张庆阳,敢情真成了大师?如果曦文就这么轻易被他控制了,这一路上,于斯潭的安危她是必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安幼楠这样想着,话题一绕,圆场道:
“那个……我初来乍到,睡哪儿都行,要不,你来定吧?”
曦文看了一眼,整个房车内只有三张简易床铺,唯有门后堆放杂物的地方,有一处直愣愣的隔板。
曦文的下巴朝那扇隔板一点,示意安幼楠过去看看。
“呶,睡那儿吧,凉快。”
安幼楠听罢,脸上“刷”的一下变得青一块白一块。
这样看来,曦文大概还在记恨着当时她那一个针剂狠扎下去的仇呢!
安幼楠为难地看向于斯潭,于斯潭摊了下手,意思是“自己捅的娄子自己揽着”。
她又看了看宋清河,知道他一向沉稳和气,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话。
宋清河的眼睛在接触到安幼楠求救眼神的那一刻,像皮球一样倏地弹开,径直走到曦文跟前假装整理床铺,一边念叨:
“不早了,大家该睡的都睡吧,明天还得早点儿赶路!”
安幼楠又急又气,索性拉开背包拿出一个针剂,细长的针头马上露了出来。
宋清河吓了一跳,急忙揽过曦文道:
“你想干吗?她现在没有发作,安全的很,你省着点用不行吗?”
“发作也得分急性发作和慢性发作,我看啊,她这是慢性的,满心仇恨和报复,睡前还是来一剂比较好!”
安幼楠原本只是想拿出针剂吓唬一下曦文,没想到宋清河跟于斯潭同时跳出来阻拦,这令她十分受挫,干脆把玩笑变成真的,恨不得将曦文摁在地上立马进行注射。
这三个人正争执不下时,一旁的曦文倒是十分淡定,她举起自己的右手端详了一会儿,慢悠悠地伸向安幼楠道:
“今天这只手,可是推倒了一辆房车呢,不晓得推到你身上,会是什么样子呢?”
安幼楠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手里的动作顿时都停了下来。
她在心里权衡利弊:如果执意跟曦文起争执,恐怕自己会被这三人赶回去,倒不如装作顺从的模样,也好一路护着于斯潭平平安安的到达日喀则。
反正,针剂在自己手里,自己是研究所专业人员,该扎下去的时候,谁能拦着?
这样想着,安幼楠迅速收起针剂,收拾好自己凌乱的头发,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道:
“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们这回出来,所以赶紧跟来了。睡吧,大家都睡吧!我今天就睡那个隔板,谁也别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