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河回头看了一眼曦文。
“你也去了?”
见曦文不说话,宋清河苦笑着摇摇头。
看得出来,在自己没有参与的这两年,简安跟着于斯谭做了许多以前不可能做到的事,行事作风,竟渐渐与安娜颇为相似。
这让宋清河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以前在纽约上学时,于斯谭跟安娜两人整日腻在一起嬉笑打闹,而自己,每天只能以他们好朋友的身份在一边看着。
就只能是看着。
可是如今躺在这里的是简安,她怎么也可以这样?
宋清河想到这儿,眼里一热,心里不由得又生出许多酸涩的情绪,折磨的他面色沉重,再也无法坦然正视这二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情感。
于斯谭说的这些事情,倒也不是简安不可能做到,而是在A市,宋清河是绝不会允许她做这类事情。
她的身体状况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她是安娜的附属人格,如果精神状态不好,不断受到外界的刺激,难保不会被主人格安娜吞噬。
当然,宋清河此时并不知道,早在简安被林立挟持的时候,就已经有高手将她体内的主人格安娜给剔除了。
于斯谭自然没有捕捉到宋清河此时内心的变化,继续正色道:
“后来,我正式申请将月光石纳入司法保护程序,请求有专人保管。可这月光石是很多年以前,我们于家的一个传家遗物,每隔三代单传,连我爸妈都不是完整的持有人,根本办不了这个手续,而且也没人敢帮助我们去办。最主要的是,他们并不相信月光石有这样的能力。”
宋清河用手心搓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明白,很多人不了解催眠的原理,以为它只是放松和治疗失眠的一个手段,其实不然,催眠高手的确可以达到控制别人的目的,这种控制甚至可以延续很长时间。”
“清河,我担心的是,我们一旦让张平君知道了月光石的秘密和开启指令,接下来的局面,就完全不受控制了。”
“何止是不受控制?”
宋清河整理了下西装的下摆,坐到简安身边去。
“等你公开这个秘密,简安说出这个指令,为了防止你们俩再透露给其他人,张平君很可能除掉你们灭口。”
于斯谭看了眼简安,对宋清河道:
“我们于家早就做出了随时再牺牲的准备,毕竟事情是因我们而起,只是曦文……她要是再有事,就相当于直接要了二叔的命了。”
“既然这样,那不如借月光石,把张平君给催眠了,让他忘掉这件事情。”
“怎么个催眠法儿?”
“催眠做到一定的程度,可以达到三级不同的境界:一级催眠,可以促使被催眠的人竭力保护自己不受控制,也相当于是反催眠;二级催眠,即为反抗,调动被催眠者身体内所有的应激细胞,激发逃跑反应,拓展极大的身体能量脱离险境;三级催眠,也相当于是终极催眠,就是你在被催眠的同时,可以对对方实施反向催眠。”
于斯谭听罢,面露大喜之色,如果宋清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原本很被动的局面,此时就有反被动为主动的机会了。
“怎么可以达到这三级催眠,清河,你可以吗?如果能反向催眠张平君,我倒是想把他跟那石头一块儿封到原浆里,永远沉到尼蔻之心后面的湖里面!”
宋清河略一思忖,知道此类方法虽然冒险,但如果是有把握的人来做,也不失为一个理想的解决方案。
“我目前可以做到前两级,至于第三极,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也不敢贸然实施。这样,我会找到导师,跟他说清楚这件事情,请他老人家出面帮忙。”
提到导师,于斯谭回忆起以前求学的时候,自己跟宋清河选的是同一个导师,这么久没见面,自己又离开医学领域很久,他几乎已经记不起老师的模样了。
“清河,你说的是许博导,许老师?”
“嗯,老师这几年虽然离群索居,一个人住在西藏休养,每日跟上师们一起谈经,转经,但他心里有大义,一直惦记着你我。斯谭,我们是老师带过的最后两个学生了,他说,我们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说到最后这几句时,宋清河看着于斯谭的眼睛,目光格外诚挚。
于斯谭点点头,心里已经起了不久之后便亲自去寻导师的念头。
“清河,我们动身之前,我还需要想办法把张平君的邀约搪塞过去。”
“交给我吧!”
不等宋清河回答,曦文抢先一步应下这件事情。
“因为何叔的事,这兄妹俩在我面前终归是有些惭愧的,这个时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他们这个心理,暂时让张平君把这些事缓一缓。”
宋清河之前隐约从于斯谭的话里听出,自从来到布朗克斯区之后,张庆阳和张庆雪两兄妹跟简安一直交好,尤其是张庆雪,跟简安一起在兹利斯学院修习,两人的关系尤为亲密。
曦文活动了下四肢,从床上慢慢下来。
“走吧,二叔已经被阿姨接回家了,我们回家说话。”
于斯谭下意识地走到曦文身侧扶了一把,出于习惯,曦文也将手挽到于斯谭手臂上,一步一顿地往外走。
低血糖的反应虽然没了,但终究是虚弱,身体如同被抽走了千钧力量,只剩一个棉花般的虚壳。
这个时候,宋清河突然在背后伸手拉了一下曦文的衣服,目光灼痛。
曦文有所察觉,将衣服扯回来,疑惑地看着他。
半晌,她突然明白过来,立刻丢开于斯谭的手,胳膊在胸前划了个半圆,假装伸懒腰道:
“这会儿觉得有精神了,走吧!”
一边说着,一边强撑身体“噔噔噔”跑到最前边,一副没有大碍的样子。
于斯谭低着头慢慢往前走,不敢看宋清河凌厉的眼神。
“于斯谭,她是简安,不是安娜。”
宋清河的语调平静而沉实,似是在最后一遍提醒于斯谭。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清河?从她在海上找到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不是以前的安娜。可是我从心里完全接受她,喜爱她,想一辈子保护她。现在除了于家,简安是我唯一的牵挂了。”
见宋清河不应声,于斯谭接着补充道:
“她现在是曦文,何曦文。张平君目前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二叔瞒得很严实。我们当初之所以没有告诉你简安还活着,就是担心你来找到简安,张家的人随之也将找到她。如此一来,于家和简家费尽心思地搬来布朗克斯区,做出的牺牲就毫无意义了。”
“我们” ,“于家和简家”……
这些话听在宋清河耳朵里,越发觉得自己一早就被排除在外。
当年刚搬来纽约,简家从商,于家也从商,而于斯谭跟安娜从小情投意合,两家人关系走得近,同气连枝,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宋清河家里世代行医,单从这一点,就注定跟另外两家交集不多,更谈不上同气连枝了。
想到这里,宋清河捏住于斯谭的肩膀,将他摁在墙上,强迫他跟自己的双眼对视着。
“你以为这两年是你在陪着她,她就会忘记我吗?我们在A市的日子一直都很安稳,是你,是你一直留梦境给她,让她不顾一切的来纽约找你!”
于斯谭被宋清河摁得喘不过气,刚奋力挣扎出一小块儿空间,又被宋清河死死地摁回去。
“清河,曦文的嗜睡症已经好了,找到我之后就好了。”
于斯谭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希望能让宋清河冷静一下。
果然,宋清河的手慢慢失了力道。不过不是因为冷静,而是失落。
他深知自己之前在何叔葬礼上不理智的举动吓到了曦文,两人至今都没再提起以前的情分,曦文的心意,他自然也不明白。
都说心理师最能看心,可曦文这份心,他到底是不明白。
“走吧,她该等急了。我们去看看二叔。”
宋清河淡淡地冲于斯谭丢下这句话,一个人走在前面。
二叔如今的身体差了很多,身体在椅子上无法端坐,只能略微佝偻着背,时不时地将帕子捂在嘴上大咳几声。
“曦文,你何叔今天的葬礼还顺利吗?” 二叔耷拉着眼皮道。
曦文看了眼于斯谭,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于斯谭摇摇头,示意她随口敷衍过去。
“还,还好,二叔。”
这话不晓得二叔信了没有,只见他眼睛一眯,略点了下头,脸上看不出悲喜。
“叔,您今天要是没胃口吃饭的话,我去小厨房给您做一碗牛肉面,晚上吃面最好了,面条劲道,汤水也宽,吃了好好睡一觉。”
二叔闭上眼睛摆摆手拒绝了。
良久,他突然睁眼对着阿姨嘱咐了一句:
“今晚准备一桌好的酒菜,清河大老远来一趟,家里就算再不如意,也不能失了体面,让这孩子心里别扭。”
宋清河此时正望着堂前何叔的遗照伤身,如今听二叔这么一说,心里更加难受,急忙安抚道:
“叔,您跟曦文这几天劳累,该好好歇一歇,不要因为我来这一趟再使您更添劳累,那就是我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