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病假卧床那几天,简安一边胡噜着鼻腔一边跟叶扬商量道:“我要将自己的理想迅速与她的靠拢:三年后,纽约。”
叶扬举着粥碗毫不留情地批判道:“我是去找我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你去找谁?”
简安自然是避开二叔和于斯潭的名字不说。
“我去找我死去的爱人。”
叶扬没当真,只道简安是逗乐子说着玩的,但仍旧嫌弃她说话不吉利,快手将她翻个身,拿擀面杖她后背敲了三下,权当是消灾了。
“话说,咱们现在攒了多少银两?快拿出来数数。”简安突然想到了什么,支起身体催促叶扬道。
“我不知道。机票和住宿的费用反正是够了,要不是你这场病来的及时,咱们也不会一夜之间因病返贫了。”
叶扬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将简安喝剩的粥一口不落地倒进自己口中。
简安深知这段时间两人攒钱不易,心里暗自盘算道:如果等病好之后继续回溜冰场,想拿到这趟行程的充足费用,势必要等到下个月10号之后了。
叶扬也不得不再熬几个夜班做兼职。
叶扬到底是聪慧,虽然没有开口问简安的意思,但也早就猜出,她这趟去纽约的行程早就将宋清河以及简家的人瞒得严严实实,否则,以她之前的经济状况,实在不至于连去一趟纽约都盘桓这么久。
说到以前的住处,简安倒是想到了什么,心里忽然明朗了,体温瞬间清凉不少。
“叶扬,我得感谢这次发烧,刚刚让我烧了个明白。你跟我一起回去一趟,有惊喜。”
叶扬迅速收拾好背包,喊来隔壁住着的附近医院的小护士来帮忙拔掉输液管。
简安活动了下手指,冰凉而麻木,连续几天的消炎药让她的血管格外膨胀,知觉一旦放大,甚至能听到血管内汩汩流动的血液,经由心脏泵出,供应到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
“你怎么样?”
叶扬见简安身体晃了几晃,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没事,精力太充沛,没承住。”简安开玩笑道。
简安带着叶扬来到宋清河家,钥匙在锁孔里旋了两圈,仔细一听,屋子里头毫无动静。
“安安,你确定……老宋今天真的不在家?”
“放心,曾琦都把他们医院的排班表发给我了。老宋今天是个大满班,而且他一向兢兢业业,工作起来从来不知道偷懒,今晚,他能11点到家睡觉就不错了。”
叶扬听到这里总算放下心,直剌剌地将门“砰”地推开。
她虽然一早出来打拼,什么工种都接触过,什么人都见过,但工作风格一向直爽磊落,实在忍不了这种窸窸窣窣的小动作。
简安吓了一跳,连忙示意她噤声。
“姐姐,咱们现在好歹是偷偷闯入,你克制一点!”
叶扬听罢,开灯也不是,不开也不是,只好一手举着手机打亮地板探路,一手插进兜里,努力压制住不安分的双脚。
尽管小心谨慎,叶扬还是不经意间碰倒了灯罩、排球框以及脚凳等琐碎物品。
简安来不及还原,只得先由着那些东西散落一地。
宋清河家有一处小书房,以前是专供简安帮忙做翻译时的私人空间。
那时候,简安刚刚从安娜身体当中衍生出来,对钱财、前途等物还没有明确的概念,宋清河当时给过她一张额度不小的副卡,跟自己的主卡是绑定在一起的,简安不知道该不该用,也懒得琢磨,就一直塞在书桌的夹缝里当书签用了。
“安安,咱们走的时候一刷卡,宋清河那边不就知道了吗?你怎么瞒的过他?”
简安心里一愣,只得将那张卡重又塞回夹缝中,双手继续在桌子里翻找着。
“呶,这里还有一张。”
简安从书里抽出另外一张银行卡,放在灯下仔细辨认。
“这张卡又是谁给你的?”叶扬不解道。
叶扬自己的钱财一向保留得小心谨慎,网银是网银,存折是存折,即使是细碎的纸币、硬币,她也准备了一只大化妆盒小心收纳,然后定期送到银行去兑换。
因此,她实在看不懂简安的大家当为何都是在书里、缝里四处存活。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叶扬随手在桌上几本闲书中略一翻阅,一张红钞和数张绿莹莹的票子顿时洒落下来。
“我真该叫你姐姐!简安,钱是这么放的吗?嗯?”
叶扬飞快地收拾好钞票,塞进裤兜里。
“哦,那是以前出去玩的时候别人找回来的纸币。老宋从来没用过现金,就顺手交给我了,我没处放,就……”
此时,简安已经辨认出手里这张银行卡是核心家园那场变故后,何叔亲手给的。
本来是交由她重新置办一身行头好迎接二叔,但何叔忘了,简安她不是安娜,在穿着上从来没下过功夫,二叔也从不介意这些。
这张卡既不在二叔勒令上交的那些财务之列,也早就被何叔忘在脑后,刷起来很安全。
简安兴奋地将银行卡递给叶扬,道:“这是我自己的卡,随意刷,没有人会知道的。”
与此同时,叶扬也早就在其余的书中又收获不少零零散散的现金。两人像满载而归的海盗,收着战利品心满意足地大踏步走出去。
简安脚步一顿,突然听到另一侧书房内似乎有轻微的声响。
她心里一慌,担心是宋清河在家,又非常诧异,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在家?
简安止住叶扬,示意她不用跟来,自己一个人脱了鞋子光脚走过去,将耳朵紧贴在门上。
屋内的声音又低又沉,很符合宋清河的音调。
“我……一直没告诉她,当时先醒来的是安娜。”
是宋清河的声音,没错。
不像是在讲电话,也不是自言自语,仿佛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
简安调整好呼吸,将耳朵贴得更紧了。
“其实,是简安也没有关系,二叔早就说过,与其看着安娜日日活在痛苦当中强颜欢笑,还不如看着简安每天活的简简单单,又幸福又平凡。”
简安听到这句,仍旧没辨认出到底是谁的声音。
叶扬看简安的神情,知道她已经确认屋里有人了,一时间,既担心二人暴露,又担心简安仍发着烧,身体撑不住,拼命地向她打手势。
简安急着辨认里头说话的人到底是谁,根本没注意到叶扬逐渐崩坏的耐心。
“清河,依我看,安安肯定还会往那边跑,你确定……不用告诉二叔吗?”
那人说着,后鼻音不由得“吭”了一声。
简安后背猛地一怔:这不是……何叔的习惯吗?他年纪渐大,呼吸功能不好,肺上也有毛病,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用后鼻音发出“吭”的一声。
她脸色发白,仍坚持听下去。
“我答应简安不告诉二叔,自然就不告诉他了。只不过林立已经到了那边,我实在是担心……”
“担心就不要让她去嘛……叔我是个局外人,虽然从小看着斯潭长大,但是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小姑娘家家的爱做梦,爱幻想,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我绝对不能让简安平白无故冒这个险。”
“何叔,您说的做梦和弗洛伊德梦境启示录是不一样的,他……”
里头正说着,简安听到这里已经脸色煞白,腿站不住了。
她看一眼叶扬,叶扬迅速拿着她的拖鞋轻声走过去,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出宋清河家。
“老宋今天不是大满班吗,你说的!”
一进电梯,叶扬就心有余悸地询问道。
简安顾不上分析这件事,脑子里一直反复重复着宋清河与何叔之间的对话,心里想起安娜,不由得一阵刺痛,像肉里扎了根尖刺一般,每走一步就挫痛一下。
叶扬看她脸色不对,手抚上她的额头。
“烧还没退,明天再挂一天水,咱们后天走吧。”
“没事,我晚上捂捂汗,咱们还是订明天的票,行程不变。”
“那……好吧,晚上给你用葱白和姜片儿熬一锅水,你喝完出出汗。”
简安夜里躺在床上,又是一夜连续的梦境。
有时是于斯潭安静地坐在一处沙漠中,手里不停地赶制一件不知名的东西,不说话,也不笑,简安努力观察四周,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四周空空,连一件象征性的物品或标志都没有。
简安知道,这是宋清河开的药起到的效果。自从开始药物治疗之后,她的梦境就越来越简洁,就像一片白白的雪地,里头立着一个单薄的人,没有启示,没有对话,更不会有任何有用的信号。
简安心里一阵发紧,翻个身继续睡下去。
这时候,梦到的是安娜。
没错,是安娜,正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紧身裙子站在海边,时不时回头看着简安。
简安疑心这是安娜曾经跳海的画面,但是从衣服上看,又不像,而且安娜身上没有任何装备,身边也没有林佳妮。
安娜一边回头看着简安,一边急促地呼吸着,似乎是看到了某种危险的景象在朝自己逼近。
此时,简安耳边都是安娜急促的呼吸声,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几乎扑进自己的耳朵里。
安娜,不要跳。
简安在心里大声喊着。明知安娜听不到,仍旧大声、重复地喊着。
安娜,不要跳。
正恍惚间,耳边沉重的呼吸声突然停了,伴随着呼吸声喷薄而出的热气也不见了。
简安定睛一看,海边的安娜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一角黄色的裙子在海中央上下浮沉。这黄色随着海浪的击打,慢慢褪去明黄的色彩,变成浅淡的颜色。
心里猛然一惊!
简安仿佛回到了当初在涠洲岛的时候,看到宋清河被人扔到海里的那件外套,每每想起,仍然是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