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停薪留职的宋清河,最近有点儿闲。
他在飘窗上新设了茶桌,一大早泡上新出的毛尖,脚上穿一双纯棉袜子,盘腿端坐在茶桌旁,悠游得活像一个退休老学士。
简安买了早餐回来,一眼瞅见宋清河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灰色T恤,上前一边扒拉着帮他脱下来,一边调侃道:
“我看外头退休大爷的汗衫能穿一个礼拜腻在身上,宋大医生,您这件衣服打算穿几天啊?”
宋清河笑而不答,配合地举起胳膊,任由简安拿走衣服,一把塞进洗衣机。
他就知道她爱偷懒,连双袜子都丢洗衣机里搅一搅。
简安回过身,突然怔住了,脚步踟蹰不前:
刚刚,她只顾着催促宋清河脱上衣,忘记把更换的衣服拿给他了。
尴尬的是,他倒也不急,也不动身自己去找衣服,继续悠游地端着一杯未过滤的茶水,往新添的茶宠身上浇下去。
简安这是第一次注意到,宋清河虽不是特警出身,也并非简家长年训练的保镖,上身肌肉的线条却是非常结实、流畅,皮肤很白,在窗外烈日照耀下闪烁着健康的肤色。
想来,宋清河不管工作多么繁忙,都规划好时间定期进行日晒和健身,这是他长年累月坚持下来的好习惯。
可能是进入盛夏的缘故,即使是早晨,房间内依旧闷热,简安脸一红,身体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急忙躲进厨房去了。
宋清河在外面等了半天,依旧不见简安回来,冲厨房的放心看了一眼,明知道简安为什么躲,依旧喝着茶打趣道:
“你再不送衣服过来,我就要被对面那几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看了去,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你吗?”
简安听他这样油嘴滑舌的说话,躲在厨房更不敢出来了。
知道是宋清河心情放松,故意调侃,但简安到底是脸皮儿薄,稍微被他这么一逗,脸又瞬间红到了耳根。
此时,摸摸手里的汤和生煎,就快要凉了。
简安心里一横,端了两只大碗出去,眼睛死死盯着餐桌,用尽可能无所谓的声音道:
“琦琦今天约我出去看电影,我……我先吃了,不等你了。”
说着,背对着宋清河肢体僵硬地坐下来哧溜哧溜地喝汤,等待他自己找件衣服穿上。
宋清河一听简安饭后跟曾琦有约,顿时正经起来,果然巴巴儿地换好衣服在简安对面坐下来。
“生煎怎么不吃?待会儿出去逛街会饿的。”
“是看电影。”
“我还不了解你们?以前你俩整天黏在一起,晚上六点要交班,说是去百花街吃个饭就回来,哪次不是逛街逛到卡着点儿往值班室跑?”
简安听罢,瞬时被生煎底部香脆的锅巴噎了一口,辩解道:
“跟着你当助理的时候,一小时仿佛是一大晌,跟琦琦逛街的时候,一大晌过去了,仿佛才刚过一个小时,这是大脑认知偏差决定的,怪不了我啊!”
宋清河放下筷子摇摇头,笑道:“还记得认知偏差这个名词,得亏我没白带你一场。”
说着,两人不由得想到工作时的一幕幕场景,忍不住笑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清河笑容洋溢的嘴角突然黯淡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大口吃生煎,大口喝汤,仿佛真的心无杂念一般。
简安双手捧起汤碗,沉默了一刻,道:
“我已经跟二叔商量好了,过几天去美国找他,他也答应帮我联系医院,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我?”
“你先别急,我也是昨晚刚刚决定的。像我现在这种情况,主要是心理上的障碍,再用一些药物,治愈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我就是心理医生,我有用不完的经验和技术,你何必再去找二叔?你出去了,我怎么办呢?三年,五年,我都可以等,可是你会等那么久吗?”
说到这里,宋清河已经急得拉开凳子,几步冲到简安跟前站定。
简安怕他失控,赶紧放下汤碗握住他双手道:
“你是医生,你现在应该在自己热爱的岗位上,时刻跟病人在一起。林佳妮已经死了,她以前威胁我的事情,你也不必再担心。”
宋清河仔细看着简安的眼睛,知道这些话她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开的口。
说到林佳妮,宋清河想起那晚核心家园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下一空:林佳妮死了,但她背后也许还有无数个比林佳妮更觊觎月光石的人。
他蹲下身来,看着简安,摇头道:“不,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情威胁到你,他们拿这个威胁你,就相当于是在威胁我,我断然不会让他们再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今天,今天我会重新回医院,既然这件事早晚是个定时炸弹,那就由我来亲自拆除吧。”
简安吃完早饭,心事重重地下楼,曾琦早已等在楼下,一见到简安,立刻振臂欢呼道:
“今天咱们的宋大医生,终于舍得把你放出来陪我啦?”
话音未落,宋清河一身正装地出现在简安身后。
曾琦说的话,他自然是听到了,也不做任何辩驳,只默默露出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情。
“两位女神,我现在去医院处理一些事情,你们看完电影给我打电话,我带你们一起吃个饭。”
宋清河的车刚开走,曾琦就挽着简安的胳膊打趣道:
“看来,是你把老宋给劝回去了?院长心里会给你记大功的,也许一激动,送你一张VIP卡,全年住院免费!”
简安被她逗乐了,故作生气道:“去去,谁要住你们普华了,我等几天找我二叔去。”
曾琦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宋清河驱车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道:“老宋舍得放你走?你一走,他岂不是连魂都要掉了?”
“我要是不走,他岂不是要累得脱几层皮?”
看曾琦连连点头的模样,简安料到这是直接说服她,再靠她间接说服宋清河的好时机,于是接着游说道:
“你看老宋,工作狂一个,离开病人就活不了,我在这儿既不能帮他的忙,还要分走他大部分精力,万一他过劳死怎么办?”
曾琦听罢,长叹一口气,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下意识地把简安的胳膊挽得更紧了。
宋清河到了医院停好车,直奔院长办公室。
他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桌上,里面是当年安娜入院治疗的全部资料。
“院长,这是我的朋友兼病人。我接手她以来,她确实出现了多次移情的症状,可我一直觉得,那是私人感情使然。如今,有人质疑我当年的治疗初衷,想以这个来威胁我,我只好如实把这个病人所有的治疗过程拿来给您。如果您也觉得当年我失职,那么,我愿意接受普华给我的任何处罚,或者引咎辞职。”
院长一开始看到宋清河过来,心里大喜,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句“小宋,你返岗啦?”,就被迫听了这么一大串“供词”,当场就发愣了。
不过,他很快进入状态,端坐在椅子上打开资料认真审阅。
看到病历上安娜的名字时,院长的眉头骤然一蹙,越往后看,眉间的忧虑倒是越来越淡了。
院长扶了扶眼镜,疑惑地对宋清河道:
“小宋,当年安娜住院的时候,你的导师不是跟我们都打过招呼了吗?当时呀,这病人情况特殊,又是你的至亲,虽然我们不提倡给亲友做心理治疗,但当时整个普华除了你,没有人能进行成熟的催眠疗法,因此,这个病人,当年只能全权交给你了啊!”
宋清河听院长这样一说,再看他的脸色,心下已经大致有了答案。
他不动声色地将资料整理好,塞回文件袋里。
“小宋啊,你放心,以后无论是谁拿这个说事,我是不会认的。病人大于一切,伦理大于规则,以后谁要是敢拿这个生事儿,那就是挑战咱们普华的金牌律师团队!”
院长说着,双手扶着宋清河的肩膀,亲自将他送出去,嘱咐他赶紧回科室报个道,顺便把假条销了。
他背着手,一路望着宋清河端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颔首感慨: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职业素养和技术经验均出类拔萃,在自己心里,他一直是普华精神卫生科的头号接班人。
住院部那边,周岭和小陈仍未出院。
宋清河早就跟张主任打了招呼,小陈一出ICU就转到了周岭住的病房,这样,两人还能相互做个伴儿。
简安为探望他俩,提前做了很多准备,临到医院楼下,还点着手指对车后座满满当当的吃食进行清点:
“橙子和芦柑,补维生素的……”
“午餐肉罐头和卤猪蹄,速食有了,以免他们吃不好饭,两餐之间挨饿……”
“还有一罐排骨汤,待会儿我得记得把这罐子带回去洗洗,明天再煲一罐……”
“……”
宋清河早已下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烈日下,双手一直保持着开车门的姿势。
“我的好姑娘啊,这些都足够了,病房空间没那么大,你这样,会让其它病人眼红的,不利于病友之间的团结。”
简安听罢,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
“也是,病友团结最重要,每天顺心、顺气,病好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