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简家老宅很远。
简安从这房子里出来就觉得胸口又闷又疼,像一根针窝在心里一样,再加上走的急,夜里的凉风不管不顾地灌到喉咙里,让她忍不住想呕吐。
简安捂着嘴巴跑到一颗橡树下,咳一阵,吐一阵,再咳一阵。
有几拨儿路人经过的时候停下来看了几眼,只道是这姑娘第一次喝酒,伤到肠胃了。
何叔走到路中间,装作不经意间露出腰间便携枪支的袋子,左顾右盼,眉眼肃杀,嘴唇禁闭,看上去又冷又酷,吓得路人纷纷绕开走,再也不敢多看简安一眼。
算是清场了。
何叔从车上拿了瓶水递过去让简安漱口,试探着问道:
“要不,今晚先回吧,明天再走也不迟……”
“没关系,叔,我吐好了。车里闷,我就不坐了,我自己走一段。”
何叔听罢,赶紧招呼着司机轻踩油门慢慢开,一边不动声色地紧跟在简安后面走。
简安调整着呼吸,正在从刚刚剧烈的呕吐中缓过神来,眼睛里呛出来很多泪。
那种巨大空洞的反胃感还是时而冲上来,她不得不频繁捂住嘴巴往橡树下跑。
何叔不放心,明知她是受刺激太大引发的肠胃反应,但还是忍不住劝道:
“要不,咱们去医院看看吧,刚好清河认识人家大夫,让他给人打个电话……”
简安知道他是想劝和,头也不回地跺脚道:
“叔!你是我叔还是他叔?”
简安这一声责怪,听的何叔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这两个孩子一个在家借酒浇愁,一个在大街上红着眼圈又咳又吐;喜的是在简安心里,是真把他当成自家叔叔了。
眼看简安是真的不打算回了,何叔便收敛锋芒,像往常一样就近潜入人堆儿里,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后面,一般人无法察觉。
远处,正好有两个个闲来无事的酒散子刚从酒吧出来,几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搜索着目标。
两人同时一眼就看到了简安,只道是小姑娘家家的,跟家里人斗气,独自跑出来玩了,赶紧喜不自胜地围过来。
“姑娘,84路公交车在哪儿坐啊,你知不知道?”戴眼镜的那人问道。
“这儿离公交站台很远,你们还是打车吧。”简安不知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另一个宽刘海遮住眼睛的人一身酒气,慢慢凑上来,往简安脸上轻吐一口气道:“怎么打车呢?我不知道,姑娘你来帮我吧……”
话音刚落,身旁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只见戴眼镜的那人一手捂住右眼,一手摘下断掉的镜框,右侧的镜片俨然碎了一地,有几块碎片恰巧扎进眼睛里,血顺着指缝直往下淌。
宽刘海那人蹲下去想帮朋友查看伤势,一边帮忙摁住伤口,一边转过头看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嘴里喊着:
“谁扔的石……”
又是话音未落,嘴唇已然被尖利的石头崩的开花,一只门牙缺了半边。
这人疼的直掉泪,此时也顾不上同伴儿了,满手血的在地上乱摸一通,把混着血水的半颗门牙攥在手里。
简安见状,不用看就知道是何叔干的,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快步走远了。
迎面正碰上周岭,他似乎是在执勤。
“怎么了?”
周岭看到是简安,一路小跑着就过来了。
“那个……”简安定下心喘了口气,指了指后面。
周岭今天是出来巡街,身上穿了制服,还没等走近,那两人就吓得屁滚尿流,相互搀扶着跑了。
“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宋老师呢?” 周岭摘下手套,把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问道。
“他今天临时加班,我闲着没事,就出来逛逛。”
“哦,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这一片儿最近挺乱的。”
“不不,你忙吧,我今天刚好有事,先走了!”
简安冲他摆摆手掉头就走,以免停留时间太长,被他看出什么。
周岭站在原地愣了一刻。
刚才发现简安眼睛红红的,心下想着,可能是跟宋清河有关,想问清楚,但又不好干涉太多,先听她说闲来无事,又忽然说刚好有事,周岭更觉得不对劲了。
简安一回头,发现周岭还在原地站着,周围路灯打的光很亮,刚好能看到他警‖帽下露出的半张脸。
恍惚间,突然想到跟他在百花街一起吃饭那时候,他也是经常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她走。
简安不敢多看,慌忙招手让司机停下,跳上车走了。
周岭拿出手机,想给宋清河打电话,觉得不合适,想打给简安,更没有由头,一时间拨了又挂断,挂完又接着拨出去,一头乱麻。
回到家,简安倒头就睡,倒是何叔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简安知道他想说什么,刻意岔开话题道:
“叔,你们都去休息吧,这几天大家辛苦了,现在我们回了简家的老房子,那些人是不敢怎么样的。”
“放心,我会布署的。安安,如今你回来住,简家的人也都调回全城原来的位置了……”何叔顿了顿,又道:“清河那边,要不要找人过去看看?他今晚恐怕不好过。”
“不用了,那些人是冲着我来呢,我既然回来了,他应该比以前更安全才对。”
“好吧……”
何叔看简安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担心什么,安顿好之后,还是打算去一趟看看。
宋清河家里没人,想必是还在简安住的屋里,何叔转头又到简安的房子里去。
刚一走近,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
出于职业习惯,他贴在门上听了一刻,不能确定声音的来源。
没敢用钥匙,何叔拿出自己的工具,不动声色地打开门。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似乎有灯光,何叔猛地推开门闪身进去,手里攥着一根细直的铁丝横在身前。
无人。
接着往客厅去,一屋子的酒气,直熏鼻子。
再细一看,才发现宋清河一个人坐在地上,桌上的酒瓶七堆八歪的。
何叔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外人闯入,才收起武器跑过去看宋清河。
屋里没有开灯,极黑极暗,只半掩着的窗户里照进一部分清透的月光,再加上何叔鹰眼如钩,勉强能看清宋清河隐在黑夜里蜡白的脸,和他怀里抱着的酒瓶子。
何叔吓了一跳,酒怎么能这么喝呢?
宋清河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打小就爱跟简安和于斯谭浑玩在一块,别的孩子也常来,唯有宋清河跟简家的关系亲近到可以时常留宿的地步,他也是这几个孩子中独独沉稳自制的一个。
从小到大,一喝酒就胃疼。
唯一大喝过的两次,是于斯谭出事前在简家过春节,因为高兴,不小心喝多了;另一次是于斯谭出事后,安娜跑回美国找二叔,他陪着过去,一直待到圣诞。
为了让安娜高兴,他请人快递过来一箱子的旧物,把房子打扮成国内传统春节的样子,还招呼了一桌子年夜饭。
那天,安娜连房间都没出,抱着于斯谭的照片睡的昏昏沉沉,宋清河照顾二叔和其他人吃好饭,送回屋睡下,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喝得酩酊大醉。
何叔想到这儿,一阵心酸,赶紧扶着他到床上躺下。
“叔,你来了?简安呢?” 宋清河睁开眼睛道。
“她……”。
何叔看他这个样子,于心不忍,顺口胡诌道:“她不放心,来看了看你,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我这刚把她送走!”
宋清河此时处在意识不清的状态,听了这话,根本没有能力分辨真假,立刻其实跌跌撞撞的出去找简安。
刚走两步,腿好像根本提不上劲儿,猝然倒下去,胃里开始抽搐般生疼。
何叔叹口气,果然。
他拿出事先备好的止疼药喂给他,那是简安刻意放在玄关显眼的位置,暗示他带上的。
又按照简安以前教过的方法,在他双腿两侧足三里的位置使劲儿掐了一阵儿。
听着宋清河呻吟声没那么痛苦了,也不再淌虚汗,何叔才放心地离开。
这边厢,简安的状态也不乐观。
在宋清河那儿的时候就日日处于嗜睡状态,回到简家后,嗜睡症越来越严重,即使醒来,精神也恍惚,经常突然起身,像得到什么暗示一样,拿出纸笔飞快地记下一堆混乱的内容。
何叔心里担心,这个样子,比当时安娜抑郁住院时的情景还吓人,恐怕需要让宋清河来看看。
何叔刚走到宋清河家楼下,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从楼道里退出来,复又回到大厅外进门的位置。
宋清河住在十八楼,他阳台上有一处小窗户和一个花架,是简安走后,从简安屋里搬过去的,一盆水仙摆在最外面,开的娇艳欲滴。
这段时间,宋清河因为胃病复发请了假,躺在床上极少走动,何叔常来照顾,那扇小窗户和那盆花从来没有人动过。
唯独这天不同,窗户被人关上了,花盆也倒在地上。
何叔知道宋清河心灰意冷,根本不会有心去管这些。
他攥紧手里的细丝,悄悄乘电梯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