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回到病房,发现宋清河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安娜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若无其事地搬了张椅子往他面前一坐,顺手捞起桌上一只不知道放了几天的苹果,沙沙地削着皮。
宋清河责怪她道:“你怎么还有心情吃东西?那么多条人命,是好玩的吗?”
安娜抬眼看了看宋清河,很微妙地瞪了他一眼。
“反正是削给你吃的,我有心情削,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心情吃了。”
宋清河不由得伸手抓住安娜细弱的手腕,劝她道:“别再刺激你体内的标本了,现在张庆阳不知道身在哪里,焚化池也毁掉了,你再这样下去,微生物标本会控制不住的!到时候就算是我导师来了,他也没什么办法!”
安娜对宋清河的苦口婆心毫不领情,直接一抬手腕,将他的手指甩开,瞪着他解释道:
“你都被他们折磨成这样了,还不准我做这些事情了?我要是晚来一步,你这条小命都没有了,哪里还轮得着跟我叨叨的讲道理!”
宋清河听罢,看看自己满腿的伤口,还有后背上没有愈合的鞭伤,一时语塞,不由得赌气般地往后一躺。
不料,身后是坚硬的床头杆,正硬生生地硌在后背新鲜的伤口处,宋清河疼的叫出声,急忙直起后背。
安娜见状,将刀子和苹果放到一边,起身查看他后背的伤口。
“宋清河,你转过来。”
“干嘛?”
“让你转过来!”
宋清河本想坚持一下刚刚拌过嘴撤下来的面子,但是看安娜一脸坚持的模样,只得慢慢转过身,将后背对着她。
安娜解开宋清河的病号服,眼睛在碰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时一下子弹开,不忍心看。
她想出去找找医务室,但走廊里此刻早已被莱纳所长带着一干人等围得团团转,有些人七手八脚地将隔壁被困在实验室的几个人救出来,另有一些人打算破开被安娜堵住的病房门,将他们两人抓起来。
安娜看了下纹丝不动的门,对宋清河道:
“放心,我用那么重的两台实验设备堵上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打不开。”
宋清河背对着安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安娜开始在屋内四处翻抽屉,总算找到一包拆开过的棉签,也不知道放了多久。还有一瓶生理盐水、一瓶粉剂,交给宋清河看过无误后,才敢小心地往他伤口上倒。
“盐水会比较疼,你忍一忍!”
在安娜说这句话之前,宋清河就已经伸手紧紧抓住了被子,手臂上青筋凸起。
他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盐水撒在流着血的伤口上是什么滋味儿。
安娜每倒一次盐水,迅速在宋清河猛抽冷气的呻吟声中用棉签蘸干净,然后撒上粉剂。
整个过程下来,宋清河浑身大汗淋漓,病号服早就湿透了,安娜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吓得蜡黄,生怕宋清河疼的休克过去。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舒服一些?”安娜帮宋清河穿上衣服,一边关切地询问道。
宋清河转过身慢慢坐好,闭上眼略一点头。
那一刻,安娜看到他额头上和脸蛋上清澈的汗滴,豆子一般,整张脸如同刚刚洗过。再仔细一看,他前额的头发早已浸湿,十分柔软,黑黑亮亮地垂在一侧。
安娜心里一沉,不由得捧起宋清河的脸,掏出身上的汗巾一点一点地帮他擦拭汗迹。
这个时候,宋清河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安娜,嘴唇似张未张,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安娜眨了下眼睛,对宋清河一笑,道:“我是安娜,不是简安。”
宋清河眼里的光一收,眉眼顿时又清冷了起来。
他推开安娜的手,将那块汗巾丢到她手上。
“那不是我给你的,你自己放好吧,不用还给我。”
安娜听到宋清河这赌气一般的话,语气顿时柔软下来,委屈道:
“不是简安,就不能照顾你了?合着我简家从小任你吃、任你住的,我二叔疼你疼的像亲生孩子一般,我和斯潭跟你一起从小玩到大,我连照顾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宋清河听到安娜这样撒娇且委屈的语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只得垂下眼睛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安娜知道他此刻心里不舒服,便起身站的远远的,也好避开跟他直接对视了。
走廊里的纷乱声越来越热闹,似乎来的还不止一拨人。
安娜这才想起耳机里还有未挂的电话,急忙掏出手机一看,于斯潭那边已经被迫中断半个小时了。她仔细回想,突然想到自己进实验室之前,那一声莫名其妙的碰撞声,不由得心脏再次剧烈撞击了几下。
她原本就心里一直悬着,此时加上标本的作用,各项感受尤其敏感,身体上的应激反应更是强烈。
安娜缓缓将一口气吸入肺部,又慢慢吐出来,双手紧紧按住心脏的位置,好让自己的心绪能安静一会儿。
这扇门是她自己堵上的,此时想要出去,费力倒不怕,但门外那拨儿人是个大麻烦,更何况,宋清河还尤其不喜欢她这样伤人。
安娜想到这儿,不由得回头望了宋清河一眼,感慨这个又柔软又坚持的麻烦精。
不料,此时宋清河也正看着安娜,知道她一急之下体内的标本一定会横冲直撞地发生变化,也不晓得她的心脏能不能撑得住。
两人四目相对,立马各自嫌弃地瞪了一眼对方,迅速避开。
安娜倒是陡然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直接上手将堵在门口的那两台光线闪烁的设备挪到一边,先“呼啦”一下拉开门,紧接着丢了一台设备出去,又是砸倒了许多人。
莱纳所长有一圈人的庇护,所幸逃过一劫,然而,看到满地狼藉的设备零件和躺了一地流血流泪的下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远处的碎片对安娜道:“好几千万美元的设备……还有那么多的人身保险……你,你简直是……”
安娜冲着他笑嘻嘻地回应了一句: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今年的预算了!”
莱纳所长猛然收回手指,重重地往下一甩,如同下定决心了一般:
“早知道我在第二研究所就不留你,真是个惹事上身的妖魔!”
安娜听到莱纳所长用了“妖魔”这个词,回想到宋清河被带到特区研究所后的种种待遇,立刻明白了:对于莱纳所长来说,她跟宋清河这一类被微生物侵害的人,不是受害者,而是该死的妖魔。
安娜两眼一抬,直直地盯着莱纳所长,任由他被自己眼睛里的光吓到失控。
“莱纳,你放任张庆阳研究标本荼毒无辜的人,不但见死不救,反而躲在这个肮脏的特区研究所偷偷做人体实验,简直是不可饶恕!”
安娜冲莱纳所长伸出一只手,随即瞟了一眼身后因腿伤行动不便,慢慢赶来的宋清河。
管他是失望还是默许,安娜来不及辨认他的神色了。
莱纳所长被安娜卡住脖子腾空而起,像一只出战归来的英雄举着她的战利品,慢慢踱过人群。
擒贼先擒王,这句话永远不会错的。
身边吵吵嚷嚷的混乱场面顿时停了下来,时间仿佛就此顿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安娜手中举起的莱纳所长,看着他像一只蚂蚱一样翘着两只脚,摇摇晃晃地在安娜手里挣扎着。
“于斯谭在哪里?”
安娜扫视了一圈众人,冷冷地询问道。
没有人应答,也有一小部分人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不知道这个人。
安娜看出众人的不知,顿时有些焦虑了:如果不是这些人带走了于斯谭,还会有谁?
她的声音高了一度,再次问了一遍:
“于斯谭到底在哪里?快把他交出来!”
众人依旧默不作声,这一次,连面面相觑的人都没有了,因为他们很明显地看到,莱纳所长在安娜手中几乎快没了呼吸,脸色紫绀。
这个时候,安娜感觉到手背上被莱纳所长轻轻写着什么字母。
S-H-E-N……
shen?沈慢?
安娜手臂一沉,莱纳所长的双脚脚尖终于挨到地面,短暂地喘了几大口粗气。
怎么会是沈慢?
他带走于斯谭做什么?
这个时候,宋清河在安娜背后轻声说道:
“沈慢……他也许是跟特区研究所是一伙的,如果他将斯谭带走了,大概只是为了一件事情……”
安娜惊讶地回过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更何况,这话还是从宋清河口中说出来的。
“为什么?他千辛万苦地谋划,把我跟斯谭带进来救你,可是他……”
安娜突然想到,从她跟于斯谭分头去找宋清河的时候,沈慢就没再出现过了。
这个时候,宋清河一抬头,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神色立刻发生了变化。
莱纳所长也憋红了脸,咿咿呀呀地指着楼上。
安娜随着他们俩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沈慢拉着于斯谭的衣领,站在四楼的位置,十分冷静地看着二楼这一场场闹剧。
安娜倏忽收紧自己的手指,使得莱纳所长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骨头几乎要断掉。
“沈老师,你到底在做什么?!”安娜仰着头冲四楼大声喊道。
沈慢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对安娜道:
“跟你一命换一命啊。”
安娜看了眼手中半死不活的莱纳所长,对沈慢道:
“你快带着斯谭下来,我把莱纳还给你!”
安娜只道是沈慢跟莱纳共事一场,有一些情分在里头,刚好趁这个几乎把莱纳救了,他自己以后也好继续在特区研究所立足。
没想到,沈慢看了一眼莱纳所长,又是短暂一些,对安娜道:
“我要换的人不是他!他一个傀儡副所长,半分能力也无,实力又差,换他做什么?”
“那你到底要换谁?”
“张庆阳。”
张庆阳!
安娜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跟宋清河对视一眼。
“他在A市的时候就已经被我收拾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怎么跟你换?”
“所以啊,姑娘,当时收拾他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顾念一丝旧情,留他一个好场面呢?”
“我哪里知道他那样的人,还有你惦念着?你不说清楚,我自然不知道。现在又管我要人,没有!”
吵架这方面,安娜一向是心直口快不愿认输的。
宋清河担心安娜将沈慢激怒了,对于斯谭不好,急忙上前几步拉开她,挡在她身前跟沈慢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