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阳的实验室里果然是别有洞天。
除了曦文印象中固有的那张试验台、冰冷的研究器械以及封闭保存的微生物标本之外,实验室里一共有两处变化:
一是,原本在实验台最上头那一排标注的标本序号,如今不见了,很有可能是张庆阳为了防备其它人,或者可以直接说,是为了防备曦文通过不同序号的缺失来猜测其它标本的去向,特意隐匿了。
二是,实验室内侧多了一个偏门,偏门推开,是一间隐蔽的休息室,再往里走,另有一处偏门,再推开,便是张庆阳口中那个秘密泳池了。
泳池不大,跟曦文今晚探查过的泳池相比,缩短了三分之二,只是这泳池的水质十分奇怪。
说是泳池,倒不如说是微生物饲养池,成片或绿或灰黑的东西大块浮在水面上,气味十分古怪,有淡淡的腥气,又有苦涩的咸味,但绝不恶臭。
月光石正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泳池中央,大方豢养着这些微生物。
第一眼看去,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可这石头的纹路却异常清晰,奇特万分,如果不靠近观看,就无法发现藏匿其中的纹路缝隙里的亮光,色彩斑斓,玲珑剔透,比美玉焕发出来的光色更为圆润、平和,饶是任何人看到这块月光石的奇象,都不愿意挪开眼睛。
等这些扰乱视线的光色褪去,月光石就变成了一块玲珑剔透的水晶,便于掩饰身份。
这便是月光石的多重变化。
张庆阳既没有得到月光石的秘密,也没有月光石的指令,却能通过月光石招致的微生物来催眠人体,着实是一个奇招。
曦文不自觉地往前走近几步,伸出手去。
“别碰!”
张庆阳脸色一变,大为惶恐,急忙大喝一声拉住了曦文。
这月光石的魔性他是知道的,妹妹庆雪因此丢了性命,父亲张平君至今仍在卧床休养。
不料,曦文轻轻推开他的手,径直过去抚摸了一下月光石的表面。
“我有指令,它是不会伤害我的。”
张庆阳仔细看着曦文,见她抚摸过石头之后并没有任何不适,脸色也没有发生变化,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渐渐放下心来。
“你的眼里果然只有月光石。”张庆阳苦涩地笑道。
曦文心想,他此刻大概是在后悔,为什么将自己给召了回来,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好了,参观结束,你可以走了。”
张庆阳摊了下手,示意曦文,寻找月光石的事情可以到此为止了。
曦文转身欲走,无意中瞥到张庆阳脸上落寞的神情,突然想到,从时间上来计算,张庆雪已经走了整整三个月了。
“你……也不要太伤心,月光石本来就不是普通的东西,强行去拿,难免会受伤的。”
张庆阳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所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如果当初没有这块石头,我们这几个人,大概……”
他这是在缅怀旧事吗?
曦文淡淡一笑,忍不住戳穿道:
“只可惜你当时接近我的时候,早就知道有这块石头了。”
张庆阳脸色一沉,手推在曦文后背上催促她赶紧离开,却在指尖触到她温热皮肤的那一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你在宋清河面前断然不会有这种态度,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是不是该庆幸你对我还有恨意,而不是视而不见?”
曦文想起何叔当时的死状,默不作声,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如今这恨意因为药剂的作用,在身体内被无限放大,这大概也是她无时无刻不在对抗张庆阳指令的重要原因。
这个时候,实验室外突然想起一阵轻悄的脚步声。
张庆阳眼睛一抬,现在还不到凌晨5点,居然还有一个不那么乖觉的人胆敢直接闯到实验室门外。
他亲自出去将人拎了进来。
曦文认出那是被注射过三号标本的姑娘,一头栗色的中长发,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十分有美人骨相。
只是这美人此刻被张庆阳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一只蜷缩着的流浪猫。
突然,张庆阳看了一眼曦文,伸手将3号揽入怀里,重重捏着她瑟瑟发抖的肩膀。
他只是在观察曦文的反应。
曦文心里自然明了,越发无动于衷。
张庆阳闭了下眼睛,伸手将姑娘的脸揽过来,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甚至还张开嘴唇往姑娘脖子里轻轻吹了一口气。
曦文摇摇头,“呵”的轻笑一声,毫不在乎,出去的时候顺手帮两人把门带上了。
人刚离开,屋里就传来一声椅子被踹翻的撞击声,紧接着,三秒钟的时间还不到,注射过三号标本的那位姑娘已经被直接推了出来,正砸在曦文怀里。
曦文扶起她,问道:
“有没有事?”
姑娘抬起头,直视着曦文的眼睛,瞳孔里突然颤动了几下,不由得伸手抱住曦文。
曦文被刚刚那种异样的感受刺激到,不由得愣在原地,很久都没有直起身。
张庆阳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两人,冷冷丢下一句:
“天一亮,自己走进隔间关禁闭,不要等我的人把你们俩丢进去。对了,隔间小,一人进去一间,不要抱团!”
这是曦文第一次见到传说中令人倍感折磨的隔间:四面光滑的墙壁,一处狭小的空间,仅能供一个人伸开双腿勉强保持正常的坐姿。
就像是强行给一个人戴上了四面高墙的刑具,看不见,听不见,动不了,就只是这样待着。
张庆阳果真是深谙使人痛苦的技巧。
曦文和三号标本均被关了三天才放出来,格莉亲自去接的人。
曦文苍白着一张脸坐到椅子上,全身上下唯有眼睛还能勉强转动两下,十分虚弱。
格莉看着她黑色长发下瘦弱的一张脸和脱水到只剩浅粉色的一张嘴唇,眉头不禁皱成了一团。
“你快吃些东西!”
她递过来的是一块压缩饼干。
曦文拿着那块饼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胃里瞬间有一个巨大的通道被打开,饥肠辘辘。
格莉以为曦文仍旧在挑食,忍不住劝道:
“快吃吧!在外面好歹还有块压缩饼干,在那隔间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下知道隔间的厉害了吧?”
曦文点头,捧着饼干一通狼吞虎咽。
“慢点儿吃!”格莉拍着曦文的后背道。
突然,曦文折下腰身痛苦地蜷缩着身体。
“怎么了?”
“胃疼……”
“别是吃的太急,胃里痉挛了,我找先生过来!”
“别!”
曦文忍着剧痛拉过格莉,脸色更加惨白了。
“别叫他,我刚受罚出来,不要引起他的注意才好,我可不能这么快再进一次隔间了,实在是很难受。”
话音刚落,剧烈的胃痛再次席卷而来,似乎有无数钢针从胃里通过呼吸的起伏泵到全身的血管里,十分痛苦。
曦文刚从隔间出来,原本就虚弱,此时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地,呼吸渐渐变得虚弱。
一只大型的脚突然踩上她披散在地上的黑色长发。
“这饼干,好吃吗?味道可有什么不同?”
是大高个子。
没等曦文和格莉出声,她又接着道:
“你自然是尝不出来!从你回来到现在,先生何曾逼着你吃过这种粗糙的东西?当然,我也应该感激你,要不是你,我也吃不到那么好的牛肉!”
大高个儿说着,另一只脚抬起来,直接踩到曦文脸上去,一边对格莉道:
“去把其它人都叫来!这么好的机会,我必须得动手了!”
格莉战战兢兢地跑开,假意去叫人,实际上先偷偷去了二楼,却发现张庆阳今天不在。
难怪,这大高个子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曦文做这件事。
她到四周将分散训练的另外十三个人全部叫来,只三号标本因为身体虚弱躺在大通铺上独自休息。
按照大高个儿的吩咐,众人将曦文团团围住,活动着力道十足的胳膊,蠢蠢欲动。
“姐妹们!平时我们练的都是空拳,今天,这里有个活靶子!”
大高个子将曦文拎到胸前,手按在曦文胸腔上比划着,对一圈人等说道:
“看到了么?这个位置很重要,打的时候,千万不要避开!”
话音刚落,她自己率先在曦文胸前打了一拳。
曦文半死不活的身体此刻承受不住撞击,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眼睛被迫睁开。
她看到面前这些人的那一刻,眼里透出的光不仅让她们倏地一怔。
就如同那天在张庆阳实验室的门外,三号标本的反应一样。
格莉察觉出异样,上前几步捧起曦文的脸,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曦文!曦文!你快睁开眼睛看着我们!”
曦文听了这呼唤,慢慢睁开双眼。
原本正愤怒围观的众人,突然之间像受了某种暗示一样,情绪瞬间乖觉了。
格莉将曦文从大高个儿的手里抢下,其余人一哄而上,对着大高个儿一阵猛击,每一拳都打在大高个儿的胸腔上。
曦文在意识模糊间,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实验室,张庆阳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其它的标本,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还未成熟,唯有17号,是我所有的实验当中最完整、数据最漂亮的一个。”
“那,我应该谢谢你帮我选了它?”
“不,也应该感谢你自己,是你先选的它。”
想到这里,曦文不由得摇摇头,轻声一笑。
原来,这才是17号标本真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