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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亡他乡,尸骨未寒(3)

    裴娥故头上一层层的汗液顺着白净的脸颊滚下来,大喘着气。

    忽然感觉心脏处隐隐作痛,裴娥故从窗前胡乱翻出了药就着昨夜冰冷的茶水一口吞了下去。

    勉强压住了心中的燥热,裴娥故缓了缓,晃晃悠悠的穿上衣服,扶住了门框,从心刚刚从外头进来,瞧见了裴娥故,连忙扶住了。

    丫头声音急躁:“要不要寻着看看?您别老糟蹋自己身子。”

    裴娥故扯出笑摆摆手,并没有作答,外面小厮赶过来,看见裴娥故。先是一惊,随即释然的跟从心耳语两句。

    从心一笑,然后对着裴娥故道:“老妇人让您过去喝茶嘞,您去不去?”

    裴娥故眼睛一转,思量了片刻忽然笑,朗声着:“既然是奶奶叫了,哪有不去的理?”

    裴娥故将手搭在从心胳膊上,轻飘飘的往内院走。

    老夫人的院子里一群仆人们忙着,裴娥故过去的时候,叫住了一个人,轻声问着:“ 小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那小哥一回头,放下手上的枣叶干片,笑嘻嘻道:“郡主好,在晒枣叶干呢,这东西一收一大把,研成粉墨还能缓解些衰老,舒劲化瘀血嘞。”

    裴娥故展演,放下的手突然一顿,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路小跑着进到了院内,老夫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看见了裴娥故娇俏的身影,眼睛一亮,连忙招呼着:“阿澹,让奶奶瞧瞧,怎么又瘦了?”

    老人家长满褶子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着裴娥故的皮肤,裴娥故倚在老夫人身上,哼着小时候听过的歌谣。

    笑嘻嘻的,裴娥故抚摸了林老夫人的满头白鬓发:“奶奶,阿澹很想你。”

    无论是上一世她们无法再续前缘,还是这一世裴娥故贪恋的想得到一切。

    ——

    长安城内已经是腊月了,霜雪下满了天地,过了丑时的日子冷飕飕的,弯月明朗,黑天里茫茫雨雪四溅。

    只是一个酒楼内灯火刺眼,里面惨叫声连绵不断,这里划破了寂静的昼夜。

    快跑啊,快点,阿澹!

    女子抓住脑海中闪过的一丝念头,发了狠的往外面跑去。

    少女身材单薄秀丽,纤细的腰上透过纱衣隐约看到青紫,玉骨消瘦而淡雅,她脸上挂着恐惧与害怕。

    刺骨的寒风拍打在少女的脸上,她喉咙火辣辣的疼,一双玉足没有穿鞋,丝绸的白袜踩在湿雪上,她慢慢的,双腿和灌了铅似的跑不动路。

    到底是过了十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了,裴娥故咬了咬牙,泛红的双手紧紧撑住地,大口喘着气。

    但是不禁想到那个猥琐的油腻男,他身上穿金戴银,带着扳指的肥胖双手抚摸上沈枭月细嫩的腰肢,裴娥故惊呼一声,嫌恶的看着那个人。

    裴娥故早就浑身酸痛了,她拼尽力气抬起腿,往前迈了两步,酸楚的泪水掺杂着细小的雨雪下来。

    一瞬间,她承受不住心理和外界的折磨,跌倒在了厚实的雪地上。

    此时的天气属实称不上有好些,后面有穷追不舍的人,末路之下,裴娥故由心底生出一丝胆寒。

    ——

    这是裴大人把裴娥故卖给青楼的人时一切历历在目的场景。

    ——

    三年前的腊月寒冬。

    青白两色的大宅院,酥雨连绵掉落在青苔砖上。

    红梅上胭脂色娇媚,砂白滴答着水珠,覆着一层雪霜的枝头受不住,被硬生生折断了一节。

    少女裹着锦绸刺绣的披肩,软和的感觉压在她身上,狐毛貂衣穿在里面,纯白无暇色的云靴金线穿杂,手中捧着铜色八宝暖汤婆子,眸色暗淡但尚有风雅韵味。

    裴娥故日子过的算是奢靡,茶是初晨的露珠,用新鲜的牛乳洗手,衣裳,用餐皆是上等,她自幼在琴棋书画处很不感兴趣,射箭和骑马对于一个闺阁女子而言,她倒是感兴趣的很,就是这样言之,到底还是当个兴趣,身子骨也是娇贵的很。

    裴娥故跪在地上,泪水打在了她的眸子上,渗血的掌心有些发肿,沈枭月是被卖到青楼的,她那日感觉有些乏了,就早些歇下来,不料再度醒过来,就是瞧着那胭脂粉黛味何其浓郁的醉花楼。

    她感觉自己快死了,手脚冰凉,目光一度陷入黑暗,身体慢慢镀上一层寒冰,呼吸浅淡而微薄。

    女子手臂不再是红色,开始显得青紫,她最后的一丝模糊意识停留在了远处的那个人影身上,气若游丝的一字一顿道:“救救我……”

    那个少年顿了顿,似乎转身过来,他身影往前走了两步,驻足过来,叹了口气,抬手环过沈枭月单薄的身子,打横抱起了她。

    少年的怀里很暖和,沈枭月慢慢回暖了,她费力的睁了睁眼,扫过了少年的面颊,之后就陷入了无止的昏迷。

    真好看,她想。

    ——

    裴娥故再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很僵硬,她感觉自己很难受,但又没有办法形容,就只能在那躺着。

    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人,身子高挑,月牙色玉带环佩锦袍做工是一等一的好,云靴踏着地过来,裴娥故勉强抬了抬眸子,目光打量在少年的面上。

    他眉目清冷,墨发束成了长长的马尾,乳白色金线发带扎着发丝,薄眼皮下没有感情的打量着眼前人,眉梢之间有一颗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红痣。

    便是惊鸿一目,神韵坠落其间。

    裴娥故目光看直了,转念又怔忪的发现,当今淑妃嫡子,圣上的第二个儿子,二皇子江煜,江子栩。

    她哑了哑声,低眉温顺的叫了一声:“妾请殿下安。”

    宋谵在她床旁坐下,打量了一番裴娥故,掀着眼皮懒懒道:“免了。”

    说实在话,裴娥故和宋谵之间似乎并无交集,她脑子有些发懵,嗓音淡淡的,目光不敢接触到宋谵的身子:“殿下……打算怎么我,帮,还是拉下水。”

    她失忆了。

    就在上一世,临近于生命尽头的时候,裴娥故这个惨遭一切不测的女孩,失忆了。

    宋谵微微沉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很久,他似笑非笑的说:“你拉你下水自然对我没有好处。”

    那就是来帮忙的了,裴娥故呼吸滞了片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她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顿了顿:“殿下救了臣女,臣女何以报答殿下?”

    裴娥故脑袋放空了些,指尖抓着被褥硬生生掐出了玉色。

    宋谵漫不经心的接住了她抛下来的话梗子。

    “裴小姐,行你的侍君之道罢。”

    侍君之道,裴娥故咀嚼着这四个字,垂下了眸子,怯怯而言:“臣女不懂。”

    宋谵挑了挑眉,目光一转,慵然的瞧着沈枭月,嗤笑一声:“需要我教教你吗?裴姑娘。”

    他突然一停,支额吐出最后几个字。

    “倒是应该叫阿澹,嗯?”

    阿澹是裴娥故的小字,唤小字的程度,裴娥故不由得脸色微僵。

    厚重的羊毛地毯上露出锦云月白色金丝暗纹靴尖,几乎与地融为一体。

    一道炙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裴娥故耳边慢慢染上红晕,她声音几近听不到:“殿下……”

    宋谵倾身上前环住了裴娥故,语调平淡,气息在裴娥故周边散开,她一动不动,就这么软绵绵的靠在宋谵的身子里。

    宋谵修长的手抚摸着裴娥故的脊背,裴娥故一颤,眸子闭了闭。

    预期中的离开并没有到来,相反的是,宋谵的唇贴在了裴娥故的耳垂上。裴娥故一双杏眼微微瞪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试图挣扎了几下,显而易见的事,并没有挣扎开。

    裴娥故缓缓的轻声说:“殿下,放开我吧。”

    这是自宋谵长大以后,裴娥故第一次见到宋谵,当然了,也是她即将结束的人生中,最后一抹色彩。

    宋谵嗯了一声,咬着裴娥故的下耳垂:“怎么了?”

    裴娥故的眉眼淡淡的,金丝吊挂流苏百鸟灯上倒映着两个人缠绵在一起的身影,她闭了闭眼。

    “我脏了,殿下,放开我吧。”

    宋谵顿了顿,眼神复杂的看着裴娥故,松开了她,声音懒散:“?你刚说什么。”

    裴娥故似乎表情有一丝裂痕,随机她低垂下眉宇:“我不是…我为了不让殿下脏了眼。”

    宋谵表情慢慢回暖,他侧脸冷峻,声线儒雅淡漠道:“你好生歇着罢,我给你安排了个婢子,有事她会到宫里。”

    说完宋谵给裴娥故掩了掩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裴娥故虚弱的靠在床榻边,她发呆发愣的坐了半柱香的时间,像是反应过来,披了一件锦衣,往外一探头。

    现在,裴娥故作坚强真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外室。

    梅枝上抖下来一些积雪,裴娥故头疼的厉害,扶着一旁往外走了几步。

    一声,她跪在了雪地上,脑子中闪过了许多不属于她的画面,一霎那,她呻吟一声,引着无数侍女侧目看她。

    一堆议论的声音刺到她骨子中“你看她,娇气死了!”“一个外室,有什么好的。”“是啊,不过就是殿下的一个玩物罢了。”

    “还有谁能记得,这是堂堂嫡女?”“裴家都倒台了,她算什么?哈哈。”

    沈枭月眸子合上,一阵天旋地转间,很多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凭着最后一丝力气,裴娥故被送到了宫中。

    其实假设不是这次失忆,裴娥故不会死,不会去代替和亲,也不会。

    也不会,身亡他乡,尸骨都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