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见她面露难色,这才敛声。
“夜里风大,顾姑娘还是尽早回去吧。再晚,阖宫夜宴就要结束了。”
顾瑾之忽而起了好奇心,仰面问道,
“臣女方才来的路上经过交泰殿,听到里面热闹非凡。除夕夜本是阖家团圆的,晋王殿下怎么独自一人在外面?”
雪色如昼,照映着男子俊秀的面庞,笑容却淡淡隐去。
“阖家团圆,自然是人家三世同堂,母子团聚,夫妻和睦,与我何干?”
顾瑾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下了头,“是臣女冒昧失言,请殿下降罪。”
晋王摆了摆手,“不知者不罪。这样好的日子,降罪不降罪的,不吉利。”
说罢便从旁边的朱红色栏杆上提起一个精巧的银制酒壶,往前走去。
前面便是祈年殿,中间隔了座不大不小的假山,围着一个金鲤池。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晋王也注意到了,轻轻放下酒壶,示意她噤声。
顾瑾之拔腿便要离开。皇宫大内,知道的越多,错的越多。她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好奇心,便搭上了自己和整个安平侯府的身家性命。
脚步一顿,才发现被人踩住了裙角。藏青色的如意云纹,正是晋王的宫靴。
顾瑾之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见眼前的人对着她比了个口型:今天谁也别想走。
顾瑾之咬了咬牙,索性一脚踩在了宫靴上,也对着晋王比了口型:扯平了。
晋王无声笑起来,回过头去细听假山里的人说话。
只听见一个轻声啜泣的女声道,“只怕今夜,赐婚的旨意就要下来了,往后再相见,怕是遥遥无期了。”
赐婚?看来不是宫女,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趁着进宫谢恩,来此处私会情郎了。
又有一男声轻声安慰道,“莲儿莫怕,不论如何,我的心里是只有你一个人的。”
莲儿,不知道是谁家的闺秀。顾瑾之此刻只恨自己成日闭门不出,如今听八卦也不知道是正主是谁。
不过,这男子的声音,怎的似曾相识?顾瑾之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那个人怎么可能在此时出现在宫里。
接下了的话却彻底粉碎了她的想法。
那莲儿柔声道,“怀安哥哥,你就不能娶我吗?”
怀安?安平侯世子顾景之,顾怀安?这长安城里,可还有第二个人有相同的名字,和这如出一辙的声音?
晋王已经完全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回过头来看着已经呆住的顾瑾之,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顾瑾之一把扯回自己的裙摆,扭头就往回走。晋王伸手去拦,冷不丁又被踩了一脚,疼到龇牙咧嘴。
顾瑾之没有理会他,临走的时候,还听到顾怀安的柔声细语:“莲儿,我们终究不能只顾自己,你要保全方家,我要保全顾家。你我此生,算是有缘无分了。”
顾瑾之也不知道为什么撞破了旁人的私情,自己却难过的心如刀绞。许是算上前世今生,都没能拥有过一个全心全意疼惜自己的人罢。
不过是像戏文里唱的一样,郎有情妾有意,为着家族,只能和素不相识的人成婚,从此天各一方。
薛宛宜小的时候,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母亲看这种烂俗的戏文,总能看到潸然泪下。她可怜的,却是张生和崔莺莺有情,挨打的却是红娘,每每为红娘打抱不平。母亲总是抹着眼泪,说她还小,不懂事。祖母却会抱着她,夸宛宛是个好孩子。
可如今被棒打鸳鸯的是她的大哥,是她视为大树一般坚实可靠的人,是长安城里交口称赞的儒雅公子。竟连他也逃不过被安排婚姻,难怪伏夏出事的时候,大哥那么生气。
他气的不只是无辜的人被牵连,更气自己也如木偶一般被支配命运。还有平白被搅入局中的傅绮年,从此便和顾家牢牢绑在一起。
顾瑾之不认识方家的小姐,只是能被大哥倾慕,想来也是个好姑娘吧。
鼓声敲了三下,夜宴散了,是时候去交泰殿了。顾瑾之加快了脚步,赶去崇安殿和老太太会合。
顾老太太本来一直担心她迟迟不归,怕误了时辰,见她面色不虞,又不忍心责怪。只得安抚道,“好了,回来就好,少待便要去御前谢恩,要高兴起来。”
顾瑜之促狭道,“姐姐在外头莫不是遇见了什么人?”
顾瑾之心中警铃大作,今夜之事,万不能再叫旁人知晓。正色道,“没什么,外面天寒,忘了拿斗篷。祖母,我手好冷。”
顾老太太一把将她的手放进手心捂着,心疼不已。
“好孩子,你受苦了。今夜过去,明年我们的瑾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顾瑾之被老太太暖着手心,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今生投身在在顾家,得蒙顾家老小关爱,大概是老天爷对她的眷顾。她一定要守住顾家,守住所有对她好的人,万不能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了。
没说几句,就有太监来宣诏,请关阳侯府,安平侯府去往交泰殿见驾。顾瑾之理了理衣裙,跟在顾老太太身后,缓步向交泰殿行去。
除夕夜的交泰殿照例是金碧辉煌,张灯结彩。顾瑾之紧随在老太太身后,并未贸然抬头向前看。一步行差踏错,便是殿前失仪的大罪。
宗亲们已经散去,只留下嫔妃皇子公主们作陪。顾瑾之一眼便瞧见了左侧的惠妃。今日是正宴,她只能依着品级,坐在次席。皇后和荣贵妃分坐在皇帝两侧。惠妃的对面,坐的是舒妃。
薛宛宜进宫的的时候,太子已经登基继位,她并未见过先帝。
这位史书上描写的雄才大略的皇帝,此刻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和善的中年人。
见安平侯府的人进来,惠妃的眼神变得更加殷切,多了些许骄傲。阖宫里,除了皇后,数她和舒妃出身高贵。荣贵妃的父亲,不过是依仗着女儿在后宫得宠,才封了关阳侯,如今竟也同她的母家平起平坐。
不过也无妨,她的儿子卫王一向被器重,若是能得母家支持,怕是事半功倍。
惠妃盘算着,目光便又落在了两个正当妙龄的侄女身上。瑾之端庄稳重,瑜之聪慧心巧。今夜若是能把事情敲定,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冯亭立在鎏金松鹤熏炉旁,手执拂尘,朗声道,“安平侯府一品诰命顾崔氏,安平侯顾维昌之女顾瑾之,鸿胪寺参事顾维盛之女顾瑜之,叩谢皇恩——”
顾瑾之随着老太太的动作,轻轻提起裙摆,伏身下拜。“喜承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拜完了就可以到一旁站着看热闹了,皇帝皇后没发话,,荣贵妃却慢悠悠开了口。
“呦~,戴玉簪子这位是安平侯家的姑娘吧,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顾瑾之心里一惊,暗道不妙,这个荣贵妃八成和惠妃不对付,要搞事情。心里想着,还是仰起了头。
“臣女顾瑾之,见过陛下,皇后,诸位娘娘。愿陛下,皇后,诸位娘娘福寿康泰,如意金安。”
皇后浅笑着点了点头,“甚是乖巧。”
皇帝却没有看看,只看着荣贵妃。
荣贵妃抚摸着手上殷红的护甲,冷笑道,“嘴倒是挺甜的。本宫且问问,拜谢皇恩这样的大事,你怎敢着秽衣来交泰殿。你可知道,这是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