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叶瑾是一阵嘈杂喧闹的争吵声惊醒的,争吵声中还隐约夹杂着谁尖锐的哭声,她匆匆披上衣服出去,看见叶暄红着眼凶狠地把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死死地按在在地上,小姑娘的脸陷在雪里,正撕心裂肺地哭着。
叶瑾连忙跑过去,拉开满脸通红的叶暄,把地上的齐柳儿拉起来,拍去她身上的雪,发现她小小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她惊讶地问叶暄:“你打的?”
叶暄红着眼别开头,倔强地咬着嘴唇闷不做声。
叶瑾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性格温良,从不惹是生非,于是缓了脸色问道:“告诉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忽然冲进来一个妇人,一把抢过叶瑾手上的小姑娘,一看见她小脸上的红色五指印,脸色顿时大变,尖声喊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小姑娘见到自己的娘来了,可怜巴巴地缩在她娘怀里,小手颤巍巍地指着叶暄,又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起来。
妇人顺着小姑娘的手指方向,恶狠狠地看向叶暄,像一只发怒的母鸡一样冲过来,叶瑾赶紧把她拉住:“婶子!婶子!您消消气,咱先把事情弄清楚好不好?”
妇人怒气冲冲地挥起一巴掌打向叶暄:“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先把这一巴掌给我还回来我再跟你好好说清楚!”
眼看这带风的一巴掌就要挥下来,叶瑾拉开叶暄,自己迎了上去。
“你敢!”
齐寒飞快地冲了进来,稳稳地攥住了妇人挥过来的巴掌。
妇人一愣,有些畏惧地退了几步,捂着被捏疼的手看着齐寒,又看了看叶瑾,阴阳怪气地说:“哟!我当是谁在这儿英雄救美呢,这是你媳妇啊,还是你儿子啊,用得着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叶瑾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了猜测,蹲下身拉起叶暄的手,认真地问道:“暄儿,告诉娘,为什么要打她?”
叶暄红着眼,眼眶上挂着眼泪,委屈地地看了一眼叶瑾,表情不再凶狠,不情不愿地低声说:“她乱说话......”
那丫头倒是鬼精鬼精的,一看叶瑾教育他了,顿时神气地抬起了小脸,甩甩袖子擦干眼泪,大声朝喊道:“我才不是乱说话!我娘说的!你娘就是不羞!嫁人了还勾搭齐哥哥!难怪你连个爹都没有......”
叶瑾面色冷成了冰,她捂住了叶暄的耳朵,缓缓站起身来,低低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捏起小姑娘红红的右脸颊,冷冷地说:“可惜了,打轻了,应该撕了她的嘴。”
那妇人霎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慌忙一把打掉叶瑾的手,护住了小姑娘的脸:“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自己不检点,还怕别人说吗?”
“你!”
忽然一个身影飞快地冲过来,一把推倒妇人,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掐得她翻起白眼满脸通红,舌头都快要伸出来了。
叶瑾看清了来人,赶紧去拉开:“爹!你干什么呢!快放手啊!你别把她掐死了!”
叶老爹的手劲很大,他恶狠狠地掐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眼看妇人的脸色变得紫红,叶瑾朝傻愣在一边的齐寒大喊:“愣着干嘛!帮忙啊!”
“哦、哦......”齐寒愣愣地冲过来,一把按住了妇人挣扎乱踢的双腿。
叶瑾被他气得牙根都疼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喂!你干什么?你按她干什么?拉我爹啊!”
“啊?哦、哦......”
叶老爹被拉开了,妇人惊魂未定地捂着脖子大声咳嗽着,打了几个滚,远远地瘫坐在地上开始呼天抢地地哭:“杀人哪!杀人哪!救命哪!叶老汉杀人哪!快来人哪!”
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声,齐寒的劝阻声,叶瑾家的院子,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人渐渐多了起来,围在院子门口指指点点,不堪入耳的窃窃私语渐渐变得肆无忌惮,越来越大声。
叶瑾死死地拉住了要去跟人拼命的叶老爹。
有小孩子捡起石子砸向叶暄,他不知所措地低着头,眼眶里噙着泪,咬着嘴唇不出声。叶瑾的心狠狠一疼,拉起他护在身后。
闻讯赶来的齐婶在院门口驱赶着看热闹的人群:“都在这干什么?都闲的是不是!家里没活干了?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都走都走!”
人群讪讪地沉默了。
那妇人不乐意了,披头散发地站起来,阴阳怪气地对齐婶道:“怎么?这是你儿媳妇啊,用你来护着?”
齐婶:“二嫂子,做人要有良心,当年你们家刘二被蛇咬了,是谁给治的?买不起药,是谁给送的?是人家芸三娘,叶瑾这丫头的娘!”
“你们一个个的,哪个没受过三娘的恩?哪个不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今天跑到这里来落井下石,要点脸不?良心都被狗吃了?”
“要不是三娘那身医术,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要在吴掌柜那里求他多少回,三娘给你们送药,给你们看病,收过钱吗?还不是有就给点,没有她也从来不要账,这些都忘了吗?”
齐婶越说越气,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点起了名。
“阿辉她娘,就说你,你家阿辉半夜发急病,高烧不退,吴掌柜那儿出诊去了,没人在,是不是三娘连夜起来去给看的病,收你钱了吗?”
“还有翠香,那年你难产,孩子生不下来,还大出血,产婆都跑了,是不是三娘救的你和小莲,你今天怎么有脸来的,还带着小莲过来?”
人群默默地一个一个地散开了,不知道是被起身说的羞愧,还是怕被点名,一个个逃也似的跑了。
院子静了下来。
叶瑾微红了眼:“齐婶,谢谢你。”
齐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谢什么,我说的都是事实,再说那天婶子是气急了,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叶瑾摇摇头,打断她的道歉:“齐婶!过去了不说了,我要带我爹去青阳城了,以后怕是难再见了。”
反应最大的是齐寒:“什么?你又要回去?”
叶瑾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继续道:“我爹说,湘儿在青阳城,我得再去找找,不能让她流落在外。”
齐寒:“我陪你去!”
齐婶揪住他的耳朵:“死小子!你就为她一个人活着是吧?爹不要了?娘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你一走六七年,平时也不回来看一眼,这下回来没两天,甩手又要走,你有没有点良心?”
说着说着,齐婶眼眶红了,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齐寒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叶瑾一个严肃的眼神飘过去,成功让他闭了嘴。
“阿寒,这些年你跟着我跑来跑去的,连个嫂子也没顾得上娶,别当个不孝子,留在家里好好孝敬你爹娘,别等到人都不在了,想孝敬也没有机会了。”
“叶瑾......”
“让我说完,你跟我不一样,我在这里没有牵挂了,也没有我要找的安生了,所以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说道这里,叶瑾停了片刻,她逼自己残忍,伤人的话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很艰难。
“还有,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我对你永远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情,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你再与我同行,却只能徒增困扰了。”
说完,她不敢去看齐寒发白的脸,和他眼里闪烁的受伤,一手牵起叶暄,一手挽住叶老爹进了屋,关上了门。
齐寒再没有来了。
他们来时的乌篷船还在岸边停着,叶瑾将叶老爹和叶暄一一扶上了船,划着桨缓缓离开了岸边,齐寒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河堤上,渐渐地远了。
小船晃晃悠悠地顺流而下,天色渐渐黑了,半夜,叶瑾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一阵磨刀的声音,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倏地睁开眼,磨刀?不对,她一下子回了神,这不是磨刀的声音,而是刀剑的碰撞声!
她推醒了叶老爹,示意他看好叶暄,自己悄悄从乌篷里钻了出来,船头空空如也,船夫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站在船头,看见河面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亮堂堂的,而河中央,三个黑衣人正打的难舍难分,准确地说,是二对一,河面上一片刀光剑影。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见叶瑾出了船篷,忽然不再恋战,身影一纵,朝这边跃过来,身后的黑衣人想追,却又被那人同伴缠住了脱不开身。
顷刻间黑衣人已经落在船头了,叶瑾感觉到不妙,慌忙往船里钻,但后领被人揪住提了起来。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船篷里飞快地钻出,一个纵身跃起,在空中一个转身,朝黑衣人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他的手腕上,硬生生让他松了手!
叶瑾脖子上一松,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暄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地落在船头,她呆住了,这小子什么时候懂武功了?
河中央,单打独斗的黑衣人不再恋战,剑气一瞬间大盛,一个旋身向上跃起,手腕翻转,剑气直直朝对方胸口刺去,趁对方侧身避让之际,剑尖极速向上一挑,长剑利落地贯穿了对方的下巴!那人身影瞬间静止,缓缓地倒在水面,激起浪花,沉了下去。
得了胜的黑衣人缓缓收回剑气,负着手静静地立在水面上,忽然他往这边看过来,脸上闪过一抹银色,紧接着身形一动,茫茫的夜色下,他站立过水面之处一片空旷,他消失了。
叶瑾心里闪过了一丝异样,来不及深想,叶暄拉了拉她的衣角。
“娘,你没事吧?”
她回过神,这才想起来问他:“谁教你的?”
“爹。”
“爹?”
“娘,那天抱你的那个人就是我爹,对吧?”
“你......你说什么?”
“他跟我说的,他说他就是我爹,娘,到底是不是啊,可是你不是说我爹死了吗?”
叶瑾仰起头,月光倾覆,在河面洒下一片莹白,她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他是你爹,我也以为他死了,他还活着,挺好的,对不对?”
“我喜欢他。”
“他教你功夫干什么?”
“爹说可以保护我自己,保护娘。”
叶瑾抱紧了叶暄,呆呆地着空旷的河面出神,直到天色渐渐明亮,晨曦中日光慢慢探头,船靠了岸,青阳城的繁华又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