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两人尴尬对坐,叶瑾沉默地坐着,只有偶尔被颠簸的马车牵扯伤口的时候轻微地“嘶”一声,神色淡然地透过半撩起的车帘望出去,夜色下静谧的街道随着马车的行进飞快地后退,隐进黑幕里。
云婧有些别扭地撇开头不看叶瑾,前些日子分明还很讨厌的人,为什么竟会有种亲近的感觉。
叶瑾先开了口打破尴尬:“原来你那日针对我并非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姐姐。”
手足之间,本该如此相护。
云婧立刻反驳:“我才不是为她!我只是为了我爹,这婚约是我爹当年和皇上许下的,我爹重诺,极看重这次的婚事,若不是她从小不在府中,子苏哥哥又老是病着,否则这婚事也不会耽误到现在。”
原来是天子钦定的指腹为婚......
“你不喜欢你姐姐?”
“我才不喜欢这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她哪一点像我云家的女儿!”言语间似乎对云蓁不屑。
叶瑾心里一动:“你是说云蓁从小并不在云府长大?”
“小时候被我娘的婢女抱出去玩给弄丢了,前几年才寻回来的。”
她骤然伸手攥住了云婧的手腕,颤抖地问:“七年前?”
云婧被她吓得往后一缩:“你怎么知道?”
一切都有了答案,叶瑾的心仿佛被冰刃划过长长的一道,血肉翻开分不清是疼还是凉,她脸色苍白地靠着,夜风拂过,脸上泛起一阵凉意,马车颠簸她却没再捂伤口。
马车穿过道道宫门,在一道偏僻的宫门前停了下来,朱门紧闭,门上两盏昏暗的宫灯随着夜风在摇晃,孤影飘摇。
云婧推开厚重的宫门:“这是宫里最偏僻的地方了,咱们进去等吧,我已派人通知子苏哥哥了,他应该很快来了。”
叶瑾一愣,停住了脚步:“不是去见云蓁吗?”
“她有什么好见的,左不过又憋着什么坏要害你!难道你不想见子苏哥哥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既然知道云蓁阴险毒辣,如今又成了太子妃只会变本加厉,为什么还要帮她?
“我听见了。”云婧停顿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叶瑾疑惑地皱眉,听见她继续说道:“你说的并肩同行去挣一个期许过的未来。”如果他也能有半分这样的勇气和坚定,她也不必在忠孝与自由中苦苦纠结了。
月影西移的后半夜,门外依旧寂静无声,云婧困极了却强撑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叶瑾找来一个枕头垫给她垫着,伸手在她头顶一按,手下的脑袋便从善如流地趴下去了。
叶瑾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明明困得要命却还死活要陪着她。
桌上燃了一半的红烛大约是云婧随手带过来的,印着金色的囍字,她看着烛火跳跃忽然有种预感,他不会出现了。
红烛燃尽,最后一丝火光隐灭,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叶瑾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走出了门,茫然地四下走着,月光倾洒下来,宫苑虽破败,却被如水的月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芒,竟也不显得荒凉。
齐腰深的荒草中,一个纤瘦的白影独自缓缓穿行,哼着凄婉的曲调,脸上戴着面纱,容颜模糊不清,叶瑾好奇地走近她,刚要开口,白影转过身来,风撩起她的面纱,一条蜿蜒的伤疤骇人地占满了她整个苍白的右脸,长长地从眉骨延伸到了嘴角,狰狞可怖。
叶瑾吓得大叫一声,尖锐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白影显然也吓着了,发出一声比叶瑾更惊恐的尖叫,捂着耳朵飞快地跑了。
叶瑾呆在草丛中,眼睁睁地看着侍卫举着火把越靠越近,围成一个圈。
第二天皇上设了家宴,宣了云烈进宫赴宴,太子携新妃敬酒,酒至半酣,皇上脸色微醺,他举起酒杯,视线扫了一圈,落在明子苏身上,笑意深了几许,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许久。
“太子的婚事已定,朕也不能偏心,祁王的婚事也该议一议了。”
皇后淡淡地笑着:“皇上爱子之心,臣妾与皇上同心同德,也替十殿下留意了,只不知皇上心中可有属意人选了?”
“朕属意的自然是云爱卿家的。”皇上眼神扫向云烈。
“是,臣妾也是这样想,今日臣妾问起,十殿下对云婧也是赞不绝口呢。”皇后的眼顺着皇上望向了自己的儿子,满意的笑着。
云烈的眼神讳莫如深,坚毅的表情里看不出喜怒,靠着身子随手一拱:“皇上错爱,末将惶恐,云婧还是孩子心性,臣愿意再*她两年。”
“又不是即刻就要完婚,提前议一议也无妨。”皇上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云烈却面无表情地低头饮酒,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皇上举杯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面色如常地将目光灼灼地投向与明子苏相携而坐的云蓁。
这时一个太监走进来:“启禀皇上,云婧小姐求见。”
皇后温婉一笑:“真是有缘,正说着呢她就来了,快请。”
云婧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女子,云蓁抬头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眼里的慌乱泛滥成海,隐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明子苏一直垂着的眼缓缓抬起,看着她逆着晨光走进来,那个瘦弱的身影静静地跪了下去,清晨的日光洒满她周身,光华笼罩了她,耀眼得仿佛她才是发光的那一个。
皇上皱眉:“这是何人,带进朕的家宴上来做什么?”
叶瑾跪在地上,低低伏下身,不疾不徐道:“民妇叶瑾,进宫来告御状。”
“告御状?你要状告何人?”
叶瑾抬起头,坚定的眼神直直地望向那个红色的身影:“民妇要告当今太子殿下抛弃糟糠之妻。”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连一直低头饮酒毫无反应的云烈也抬起了头看过来,女子坚毅的脸庞似乎有些面熟,恍然间他认出了那头霜百的长发。
皇后脸色绷不住了,温婉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你是说太子负心于你?”难道这就是云蓁说的那个女子么?
叶瑾捧起双手高高举起:“定情信物在此,上刻着太子名讳,合婚书在此,有太子亲笔,皇上明鉴。”
皇上威沉的眼神落在叶瑾的手上,却是对太子道:“太子你可认?”
“儿臣认。”明子苏眼底带了笑意,她来了。
“好,你刚刚说你叫什么?”皇上满意地笑了,扫了一眼云烈,后者低头饮酒,仿佛周身所有都与他无关。
“叶瑾。”
皇上毫不迟疑地下旨:“封叶氏为侧妃,赐碧萝宫居住。”
云烈神色未变,云蓁却沉不住气了,倏然起身:“我不同意!”
“民妇不同意!”同时出声的还有叶瑾。
皇上却并未理会云蓁,而是感兴趣地问叶瑾:“你为何不同意?”
“启禀皇上,其一民妇与太子成婚于七年前,早于云氏,其二民妇为太子生育子嗣,功亦大于云氏,敢问皇上,民妇应当是什么身份?”要做她就必须做正妃。
闻言,不仅云蓁脸色煞白,云烈也挑起了浓黑的眉,锐利的眼神扫过来,皇上满意地看着这对父女,反手把锅甩给了自己的儿子:“太子你自己说!”
明子苏站起身,颀长的身形缓缓走下来,在叶瑾身边跪下来,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儿臣以为,当以正妃之礼迎叶氏回宫。”
叶瑾心跳顿住了,继而又狂跳起来,她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明子苏浮着淡笑的温和侧脸失了神。
直到席散出了大殿,她仍沉浸在茫然中,夏风清凉,花香随风而来,她循着花香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园中夏花繁复,置身百花之中,凉风习习,整个人清明了不少。
身后忽然响起来清扬的笛声。
明子苏倚竹而立,见她回头,他停了笛声,温柔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血迹,长长的血痕布满整个衣裳:“很疼吧......”
“我没事。”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红了脸,不爱笑的人笑起来真是让人惊心动魄。
明子苏收起长笛别在腰间,直起身子走过来,她看着一步一步慢慢朝自己靠近的身影,心里忽然升腾起满腹委屈,眼眶酸涩起来,她飞快地收回视线,低头转身疾走,她觉得难受极了,心如同被一把湿湿的棉花捂住,闷重且潮湿,她低着头,眼泪不停地滴在地上,脚步又急又快,忽然手臂被人一把拉住带进了怀里。
叶瑾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清明起来,明子苏渐渐温柔的眉眼让她的委屈忽然就掩藏不住了,眼泪落得更凶,满腹酸涩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她哭得很认真,仿佛是要把一直隐忍的委屈都哭出来。
他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袖长的手指顺着她这一头为他而白的发:“你可想好了,来了可就走不了了......”
“你为什么没来......”她哭着说,她以为他会不肯。
月光下他低着头凝视怀中人,面容不清,只有唇角微微扬起。
许久,明子苏的腰开始发酸,怀中的叶瑾渐渐没了声音,身子也软了下来。他一愣,脸上浮起宠溺的笑,无奈地叹气:“又睡着了......”
明子苏拦腰抱起叶瑾,她小小的脸靠在他的胸口,脸色上泪痕未干,睡的却很恬静。
“原以为远离你才能保护你,如今才发现,将你拱手相让才是我最大的愚蠢。”是他自己太愚蠢,竟以为让楚墨娶了她才能让她安全。
明子苏低下头,在叶瑾眉心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不算小声的轻笑,他一惊,怀中的人险些脱了手,明子苏愠怒回头,楚墨在身后,一副了然于心的淡笑。